与怪老道分别后,赵无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走进巷子口时,先前往王老儒生的那座空宅查看一番。
三天前的深夜,他将从县衙大牢中救出的古阿吉藏匿于此。
阿吉遭牢狱中的囚犯围殴,不仅身上受了伤,且许久未曾进食,最终才晕厥倒地。
赵无咎特意留下了治疗创伤的药物,并准备了一些面饼和咸菜作为食物。
不出所料,当他翻过围墙进入到老儒生家中时,故意制造出一些声响,很快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动静。
紧接着,他推开房门步入堂屋,就瞧见阿吉正好将一块疑似用于自卫或偷袭的瓦片扔掉。
此刻,阿吉的面容虽仍留有伤痕,但气色相较于先前在狱中已明显好转许多。
而待看清楚来人身份后,阿吉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34;嘭&34;地一声叩首,同时口中说道:
&34;恩公,请受我一拜。&34;
赵无咎轻轻摆手,示意古阿吉不必多礼,他的声音平静而淡然:“阿吉,不必如此。我之所以救你,起因是因为你在冯家赌档劝了我快点离去。
而且,在县狱里,救你时我也说明白了——我就是好奇你怎么配出如此威力的爆炸物,能够炸毁一个三进院子,还将整座赌档付之一炬。
这是公平交易,你不必言谢。”
古阿吉站起身,脸上带着感激之情,但语气坚定:“恩公,您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遵守承诺,将我所知告知于您。”
赵无咎点了点头,示意古阿吉继续说下去。
古阿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那日我配置的东西,用的就是芒硝、硫磺和木炭,只需要按比例混合,再往里面加入一些金属粉末,以及延州产的石脂,就能将制成一种名为‘猛火雷’的炸雷。”
听得此言,赵无咎眉头一抬,问道:“你家不是铁匠么,怎还会方士炼丹的本事?”
此话一出,就轮到古阿吉感到诧异了。“猛火雷”是他家的不传之秘,确实和上古方式炼丹有关,他想不通赵无咎是怎么知道它的由来?
不过,即便如此,古阿吉仍继续坦诚道:“这是我阿爷教给我的法子,而就连制作‘猛火雷’的材料,在我家铁匠铺里也一直保留了好几辈人了……”
阿吉讲出了他家的一个秘密。
通常来说,铁匠拜的祖师是道祖,天底下各家铁匠铺每年都要祭祀这位先贤。
不过,古家拜的祖师却不仅是道祖一人,每年祭祀的时候都会加上墨家祖师墨翟这位贤者。
因为古阿吉的父亲从小就告诉过他,他们古家的先祖除了是铁匠之外,还是一名墨者。
虽然在他家那位先祖还在世时的数百年之前,墨者和墨家学派就几乎全部消失了,但他仍旧坚持自己的墨者身份和信仰。
古家那位先年轻时祖曾时得到过一”老的传授,掌握了淬炼铁器的秘术以及“猛火雷”的制作方法。
而作为交换,那个老翁让古家先祖举家迁居到东山县,并且还留下谶语一则——
“东山八马食同槽,关耳鬼坞人皆刑;烈火焚天日,人间复清明。”
墨者重信,古家那先祖得了人家的传授之后,不仅立即就迁居到了东山,还在这座县城里开枝散叶。
哪怕以他家传的墨家锻打技艺加上淬火秘术,铁匠铺就算开到常州府城甚至是洛京,说不定都能闯出些名堂,可古家的铁匠铺整整五代人都没离开过东山县的县城!
“……那日,就在恩公在我家取走货品,就有冯家一管事上门。”
古阿吉一提及此事,眼里的怒火随即便凝如实质,几欲喷出眼球。
“一个多月前,冯家派人送来一张图纸,让我阿爷照着上面的严苛要求,打造一副细环锁链和一批铁钩。我阿爷带着我,用了足足半个月的工夫才将其分别做好。
那日,冯家那个管事一听我阿爷找他要钱,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
阿爷为了护住我,被那人用铁锤砸中脑袋,那天晚上都没有熬过去。在我为阿爷料理后事时,娘亲不分昼夜号哭了两日,竟然也和我阿爷一起走了,只留下了我一人。
因为阿爷和娘亲的仇,不能不报,所以我干脆用家中藏的原料配成了几颗猛火雷,然后成赌客连日混进那冯家赌档,分数次将猛火雷藏进了冯家赌档的后院。
那日,官府的差爷们来冯家赌档查夜禁,我便是第一个跑入后院,用火折子点燃了那些猛火雷的延时引信,然后我就躲进了后院的那口水井里,谁想还是i被恩公您发现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随着古阿吉的细细诉说,赵无咎也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而且,这古阿吉确有其先祖那重信墨者的遗风,之前答应过赵无咎的那份猛火雷的配方,他全都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虽然藏没藏私不好说,但是他至少没信口开河,胡编乱造——有物理、化学知识打底,赵无咎真假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因为当时真就是兴之所至,才随手救了这少年,所以能交换到这个配方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赵无咎并没有太多期待。
而且,听了古阿吉说完,赵无咎身负的系统都没有太多的变化,这其实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简而言之:猛火雷是很猛,可系统确实没看上它,也没有将其录入成为一项技能。
于是,见之前留下的面饼还够这少年吃一两日,赵无咎便让阿吉先暂时留在王老儒生这所空宅内养伤,等伤养好之后去留自便。
不过,他还是建议这少年伤养好之后,如果附近有亲戚可以投奔,最好还是尽快动身去投奔亲戚。
“冯家赌档的事情,虽然一时半会儿不会继续查了,但是谁也说不准一个月、两个月之后此事会不会被重新提起。你阿爷、母亲的死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而你从县狱里怎么跑出来的?这也是个问题。无论你会不会保守秘密,到时候,这件事情一定会变得很麻烦。”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对于这个谋略不俗、性格坚毅的少年,赵无咎干脆就来了一场坦白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