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慢点吃,当心噎着。”
“乖孙,奶奶吃不下了,你来替奶奶把这碗饭吃了,好不好?”
两个妇人坐在炕头上,而赵无咎则坐在地下一个矮墩上,一家三口围着炕几,借着酉正那最后一点天光,吃着晚饭。
加点过后,“口腹之福”天赋变为“饕餮胃”,再加上一举冲上练皮境成为了九品武者,赵无咎今天确实是食量大增,吃东西时也不免显得有些狼犺。
“娘,您别只紧着无咎。”
见老妇人把她自己那碗粟米饭推向自己儿子,赵吴氏连忙劝道。
“今天一天,您拢共也就早上吃了多半张梅菜饼子,怎么会不饿。”
被赵吴氏这么一说,婆婆赵杨氏心里难免有些不愉。
可一看儿媳妇还大着的肚子,头上还匝着根求平安顺遂的红巾,到了嘴边的斥责也就变成了别的话。
“净瞎说,我一个老婆子能吃多少,有什么可饿的?
倒是无咎,现在还在长身体,正是多吃多喝的岁数。
他爹像他那么大,赶集时但凡遇到卖猪油雕胡饭的摊子,一准就走不动道。
一坐下,三大碗饭,没一炷香的工夫就都能扒拉进肚子……”
心有所思,话有所吐。说着说着,赵杨氏的话就不自觉地拐到自家儿子身上。
一时间,婆媳两人都若有所感,相顾无言,最终只能化作两声轻叹。
赵无咎放下碗筷,他那粗瓷大碗里半个米粒都没剩下。讲真,连洗碗的水都省了。
“大母,娘亲,我有件事需向二老禀明。”
赵无咎坐直了身子,叉手对着两位长辈,十分郑重地说道。
见儿子(孙子)如此作态,两妇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全都向赵无咎投去疑惑的目光。
“今天是六月初五,鬼市每月逢五便会开市,我今夜想去那走一趟……”
“不许去!”
他娘亲赵吴氏断然喝道。
看那气急的架势,若不是身子不爽利,她当下恐怕就要下地去把赵无咎好一顿暴揍。
鬼市,听名字就知道,那是好人家该去、敢去的地界吗?
更何况,这个家现如今本来就缺了顶梁柱,要是唯一仅剩的男丁再有什么闪失,赵家可就真要破家了!
一想到这,赵吴氏连忙看向自己婆婆。她本以为赵杨氏和她的想法是一致的。毕竟,就算再怎么宠溺赵无咎这个家中长孙,也不可能放任他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赵杨氏的脸色虽然也不是很好,但却没有第一时间斥责赵无咎的冒险想法。
老妇人只是蹙着眉头问道:“乖孙,你同祖母讲讲,你今天为何想去那鬼市?”
赵无咎早有腹稿,开口便答:“大母,娘亲,到了该囤粮了的时候了。”
听他这么说,赵吴氏不由得反驳道:“咱家还有快两石的米粮,吃到秋粮下来,没什么问题。哪用得上……”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赵无咎便摇了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段日子,咱们家虽然没去那林家的粮铺买粮,但周围有不少街坊可都去买过粮了。
旬月以来,粮价是三日一小涨,五日一大涨。一斗米面从二十钱,涨到了快四十钱。
而且,官府近日还下令限购,百姓去粮铺买粮,一次最多只能买个一斗半斛的。
家里人口多的,怕不是隔三差五就得专门让一人到林家粮铺那里排队买粮。
只是,林家那粮铺虽然明面上严守规矩,但他们在鬼市私下售卖可不讲这个。
想要大量买粮,现如今只能去鬼市。不过就是价高者得,得多花一些银钱才行。
娘亲,祖母,老话说得好——
民以食为天。
都快入夏了,城外又闹着绿眉兵灾,我敢断言,今年秋粮已经没法正常下来了
像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遇到这年景,必须得提前做些准备才能稳妥渡过。”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就连刚刚还竭力反驳的赵吴氏都挑不出毛病。
毕竟,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这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否认。
“无咎,话虽如此,但你爹以前同我讲过——那鬼市绝非是什么好去处,里面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
赵吴氏还是有点犹豫。
而就在赵无咎还想说两句劝慰一下自己母亲的时候,祖母赵杨氏却开口了。
“无咎说得的确在理。”
老妇人叹了口气。
“当年,老婆子我也是逃荒才来到这东山县的。几十年前青州大旱,而且也像今日一般盗贼蜂起。
岁大饥,人……
就是为了口吃的,多少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俺爹当年给地主当长工,给骡马喂夜草时,每次都提心吊胆地偷藏一两块豆饼子。
后来逃荒,俺家里没有余粮,只带上了他那为了过年才攒的一小袋子豆饼。
也正是靠着那些豆饼,俺们一家才能从那年的大灾里勉强活了过来。
可是,当年那些邻居,栓哥儿、二丫头、狗娃……”
老妇人说着说着不仅带出了当年的乡音,眼眶也微微发红,连连摆手。
“……不提了,不提了。”
旋即,赵杨氏便看向自己儿媳妇:“不尤家的,我寻思着无咎想的是对的,当然你担心他去鬼市也没毛病。
不过,现如今城里毕竟还是有衙门管事,鬼市虽然乱,但也不至于真叫好人家进去就出不来了。
可要是过些日子,世道万一变得更乱,家里又真快断了粮,再想去鬼市买粮那可真就是去闯鬼门关了。&34;
接着,赵杨氏又拉住赵无咎的手臂,神色切切地道:
“今夜去那鬼市买粮,祖母允了。
不过,无咎你也一定要记住——真遇到麻烦,宁舍财,毋舍命。”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听到祖母告诫,赵无咎的神色顿时又郑重了几分,正色答曰:“孙儿省得了。”
酉末戌初,天色已然彻底黯淡下来。
赵无咎用褡裢装了几陌(一陌为百枚铜钱)铜钱,怀里还藏了约莫一二两的银馃子,带着个斗笠就静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当他随手关闭门扉之后,他祖母立马将门重新闩好,还用根木桩子顶住了大门。
年景不好,赵家周围邻里虽然不说是勒紧了裤腰带度日,但也都在节衣缩食。
整条巷子里,一入夜,就没有几家几户点了灯火。
不过,赵无咎心里知道他家里今夜屋内一定会有一豆灯火长明,有两位至亲的妇人围着灯光担惊受怕。
“就算是为了省那灯油钱,我这次也得早去早回。”
心里“言不由衷”地想着,他脚上的步子也随之就快了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