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一路带着父亲前往竹楼,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对于救治母亲,自己受了线虫之苦,容澈离开的事情,自然是略过不提,从头至尾说的都是母亲最近这段时间的恢复情况。
从一开始的沉睡不醒,气色一点点好起来。
到后来清醒过来却还是气若游丝。
再到现在,可以由她扶着走上一两步。
沈敬轩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双眸之中也浮起几分温色。
很快到了竹楼之前。
沈凝快步进了小院唤:“阿娘,爹爹来了!”
靠在椅上的裴怀英朝着门外看过来。
沈敬轩下意识地定住了自己的脚步。
四目相对。
裴怀英的眼神平静淡然,面上带着平和的淡笑。
沈敬轩却是屏住了呼吸,一双虎目不敢闪烁,直盯着裴怀英,不敢相信她真的清醒了过来。
那张英毅的脸上,紧绷的没有丝毫表情。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裴怀英的面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唇瓣开合半晌,艰涩出声:“你醒了。”
“是。”
裴怀英慢慢点头,“醒了十来日……这些年,辛苦你了。”
沈敬轩怔怔地看着她。
像是在确认什么。
眼前的裴怀英,和记忆之中的女子外形神态都很是不同。
可是那双眼睛……以及她挂在身前的白虎木牌却那么清晰地提醒着他,眼前的人,就是当年的西白虎,冀州侯裴怀英。
他的……妻子。
一股热血似从心底奔涌而起,直冲脑门。
他唇瓣抖动,垂在身侧的双手也蜷起又松开,松开又蜷起,竟是激动地,连双手该摆在何处都不知道了。
“爹爹好紧张哦。”沈凝嬉笑了一声,弯腰去扶他,“您快起来吧,坐下说话。”
沈敬轩被女儿笑的有些尴尬。
也就着女儿的扶持站起身来,坐在裴怀英对面的椅子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就是身子没力气,软绵绵的。”
“也正常……”沈敬轩说道:“睡了那么久,身子都不动,如今骤然清醒,哪会立即就生龙活虎。”
“好好修养,总是会好起来的,最近……吃的好吗?”
裴怀英点头:“不错,都是凝儿照看我饮食起居,她照看的很仔细,我怎会不好?她真的很乖,你教的很好。”
沈敬轩笑着低了头,那样英毅伟岸的一个大男人,这神色竟是瞧着有几分不好意思。
沈凝看在眼中,连连挑眉。
她心想,父母应该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吧。
她在这里……那是不太恰当。
她瞧瞧地退出了院子,转身,一路浅笑着回竹院去了。
而她回到竹院刚要进门,却是看到那玉虚尘的小弟子,从他的房中正出来。
关门之际,恰逢沈凝到了院门前。
便顺着门缝,避无可避地看到了里头竹榻上盘膝而坐的玉虚尘。
沈凝垂眸想了想,走上前去,“青竹,先生他在打坐休息?”
那小少年连忙给沈凝见了礼,点头说道:“是啊,先生最近每日都要打坐休息数个时辰,调养内息。”
“为什么还要调养,是因为线虫的事情,还没完全好?”
“有一点,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
“线虫的损伤还没完全调养好,师父又每日要到山涧采药,所以——”
青竹的话音未落,玉虚尘那房中传出轻轻一声“咔”。
青竹连忙住了口,朝沈凝露出个抱歉的表情来,“我去给师父准备饭菜了。”
“好。”
沈凝目送了青竹离开,又在院中沉吟片刻,缓缓走到玉虚尘那房门前,抬手,叩门,“先生。”
“进来吧。”
里头传来玉虚尘的声音。
沈凝推门而入。
玉虚尘一如先前数次相见那般,盘膝而坐,双手轻轻搭在膝头,“怎么了?”
沈凝盯着他看了许久,问道:“山涧采药很危险对不对?采的药是用在我母亲身上的,对不对?”
“……”
玉虚尘没想到她这样的敏锐,这样的直接,一时无话。
那面上平静淡漠的神色,也有些凝不住。
沈凝抿唇片刻,继续问道:“山涧在何处?要采什么药,你告诉我,我去采。”
“地势险要——”
“我去看看。”
沈凝打断了他,正色说道:“我去瞧一瞧,在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如果我可以,那我采,如果不行的话再说旁的。”
“……”
玉虚尘又是一番沉默,悠悠叹了口气,“你坚持的话,我带你去瞧瞧。”
“好。”
于是二人便离开竹院,前往那采药的山涧。
那山涧说的是望月山后山一处断崖绝壁,而玉虚尘所采的药,是长在山崖石壁上的一种花树。
叶细而长,翠绿翠绿的。
叶间开着一种淡蓝色的小花,深紫色花蕊十分显眼。
香味浓郁,扑鼻而来。
在这临冬之际,这样鲜艳灿烂的花本就惹眼,更不必说还有蝴蝶竟在那花朵上停留。
玉虚尘说:“这叫蓝天罗。”
沈凝低头看着,问道:“药浴用的吧?这个香味我很熟悉。”
就是裴怀英每日药浴里的那种气息,但是没有这花这样的浓郁,应该是多重药材混合之后,气息就被压了一些。
玉虚尘点点头。
沈凝看着他问,“一日一采吗?还是要几日采一次?”
“需新鲜,所以一日一采。”
“明白了。”沈凝点了点头,又低头打量那山崖绝壁,并且仔细地观察了脚下,以及周围的情况。
“这里如果要下去,不借助外力的话,就算是轻功绝世,也瞧着让人心中发怵。”
玉虚尘却是一日下去一次。
这么久以来,沈凝已经太过了解他的能力高超,了解他在背后的默默付出。
但这样的默默付出有的时候会成为一种压力。
沈凝现在就觉得,倍感压力。
只是沈凝分辨不出,那些压力,到底是担心他做这样危险的事情,损伤到他自己的身体。
还是怕他与母亲当年有些什么,所以才这样的任劳任怨,而抵触不悦。
她无暇,也不敢去分辨。
只知道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