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
沈凝忽然走近她身边,银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还往后退了半步。
“你别动。”
沈凝微微皱眉,银眉果然站住不敢动了。
沈凝的手点在银眉额角那印记上。
那里一块银眉鸟刺青,是暗阁的标记。
沈凝说道:“其实这里也可以稍微整理一下,变得很好看,贴一些装饰,比如花钿,面靥什么的。”
银眉连忙说道:“属下记住了。”
沈凝想她换衣裳进步挺快,记住了那肯定就是明白了。
于是也不多说什么,交代她好好照看崔彦军,便往竹楼内去了。
她与银眉说话的时候,已经听到屋内母亲呼吸频率变了,果然进去时,裴怀英已经醒来。
沈凝上前扶着裴怀英起身,“阿娘……是不是我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吵醒你了。”
“没有,你在和别人说话吗?”裴怀英借着沈凝的力坐起身来,目光扫过屋内的大浴桶,“又送来了。”
“多少天了,有十天吗?”
“有了,今天第十二天了……”沈凝的目光也落到了那浴桶上,“先前玉先生说过,半个月之后就可以内服汤药了。”
“再有三天时间。”
她回过头,眼神重新落到裴怀英的面上,“最近这几天,母亲的气色的确好了许多。”
“是吗?”裴怀英笑,“好像身子也有些力气了,你今日不要抱我,你扶我走过去吧。”
“也好。”
沈凝应下后,便扶抱着裴怀英站起身来。
她真的站起来时,倒是比沈凝还要高一点点。
但瘦的厉害,也轻的厉害,脚下虚浮没什么力气,几乎大半重量都靠在沈凝身上。
不过总算是在沈凝的扶持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浴桶边上。
沈凝欣喜道:“真的可以,那晚点我也扶着阿娘走过来……今天太阳很不错,等会儿泡完了,吃完东西,我陪阿娘去晒太阳!”
裴怀英笑着说“好”。
如此泡了药浴,吃了早饭,沈凝果真带着裴怀英到竹楼院中去晒太阳。
院子里放了竹制的摇椅,裴怀英便躺靠在上面。
沈凝还贴心地拿了厚毯子来,给裴怀英盖在身上,深怕她脆弱的身子再受到一丁点的侵扰迫害。
又琢磨着让裴怀英晒的舒服些,把那椅子也轻轻地转来转去,还问裴怀英感觉如何。
裴怀英笑叹道:“别忙活了,已经很舒适了,过来坐,陪阿娘说话。”
“好吧!”
沈凝看了看太阳,树荫,又调整了下角度,总算满意,乖乖回到裴怀英身边坐好,“今日说点什么?”
她的疑问堆积在心里,一天天压下去之后,好像也没有先前那样迫切了。
沈凝想,或许是因为,阿澈远在西陵。
如海潮一样泛滥的想念和担忧占据了主导地位,对曾经那件旧事,是否杀父仇人倒是淡薄很多。
而且就母亲这两日与她所说,沈凝都觉得那件事情多么可笑。
但那件事情终归是刺。
她还是想问,希望母亲给个答案。
今日看母亲的状态不错,她便心里起了念头。
不过沈凝还在想要怎么开口,裴怀英却先道:“我记得,在阿娘沉睡的那些日子里,你彷徨不安地和我说过,毒酒之事。”
沈凝怔住,立即说道:“对!母亲……今日要与我说那件事情吗?”
“嗯。”
裴怀英点点头,“毒酒……阿娘的确给容澈的父皇递过一杯酒,那杯酒,也的确有毒。”
“……”
沈凝微僵,眼底划过浓浓的惊诧和不可置信,“有毒的……是,有什么隐情吗?”
她英雄一样的母亲,会给容澈的父皇递毒酒,只为了让他早死,然后给当今陛下铺一条九五之路。
可能吗?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酒有毒。”
裴怀英垂眸,长长叹了口气,“那时,我带冀州连同安南军队,与静王在京城外会师,一起剿灭乱军,诛杀逆王,入了京城。”
“容澈的父皇设宴款待我们,大家相互敬酒。”
“到我敬给他那杯酒时,他却当场口吐黑血,有太医立即上前查看,确定他是中毒了。”
“那酒宴并没有外人,中毒之事只几人知道而已。”
“太医医术不错,配药缓解了毒性,但容澈的父皇本就积劳成疾,身体不好,那杯毒酒……成了催命符。”
沈凝脸色凝重道:“为什么酒会有毒?可查过吗?”
“查了,什么也没查到……静王查的。”
“……”
沈凝好似懂了什么,“是陛下下的毒?”
“是,也不是。”
裴怀英缥缈地说着,望着那不断落下的枯黄竹叶,又缓缓开口:“我递过去,他喝下去的那杯毒酒,是他自己给自己下了毒。”
沈凝目光惊诧,“为何?”
“因为他已经中毒了,而且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在那么多人面前,自己给自己下毒,借我的手喝了毒酒。”
沈凝脑中嗡嗡作响,脑海之中的所有思绪,似乎一下子又拧成了一团乱麻。
她以为毒酒之事是别人胡乱编造,离间她和容澈。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裴怀英知道女儿此时的震惊和意外,亦不再拖拉卖关子,继续说道:“那时天下已尽在静王掌握之中。”
“静王登基大势所趋,朝臣们都开始上折子要他禅让皇位。”
“可是这禅位之君,古往今来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他知道保不住自己,更保不住自己的妻儿,所以便用那杯毒酒,让我心生愧疚,向我换一个庇护。”
“在设宴之前,我曾见过他和他的皇后,当真是鹣鲽情深,皇后那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怀的便是容澈。”
沈凝震惊之下,快速消化着母亲所说内容,追问道:“阿娘你说,他原来已经中毒了,是不安分的朝臣们下毒谋害吗?”
“还是旁人……”
比如,当今陛下!
裴怀英却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并不是什么不安分的朝臣,一开始太医对那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玉先生到了,才诊出容澈的父皇本身已经中了静海之毒,后来我那杯酒是宫廷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