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一刻钟,寿康宫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来。
沈凝耳力极好,只听那脚步声轻重缓急便能分辨出,应是三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她回头去看。
是何瑶,带着两个素衣的宫婢正回来。
瞧见沈凝和容澈,何瑶微微怔了一下,便上前见了礼:“睿王殿下,沈姑娘!”
容澈淡淡点头当是回应。
沈凝温和地唤了声“郡主”。
太后问道:“你身子还没大好,这一趟来回可累?”
“还好。”何瑶低眉顺眼,柔柔地回:“只是一点点路,并不累的。”
“不累就好……”太后点点头,笑着说道:“去与沈姑娘说话吧,你们年轻人,有的聊。”
何瑶又应了一声“是”,便往沈凝这边过来了。
那方,太后放下了花草,接过宫婢捧着的湿帕擦拭手上尘土。
容澈上前去,扶住太后手臂,说了句“皇祖母”慢些,而后扶着太后往内殿去了。
沈凝知道容澈陪着进内殿大约就要说正事了。
虽说她大约能想到,容澈以何为说法,劝服太后,但还是想亲耳听一听。
只可惜看这情况是没机会了。
“沈姑娘。”
何瑶的声音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前几日皇后娘娘派人送了补品过来,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的缘故,皇后娘娘是不会关照我的。”
“……”沈凝回过神来,与何瑶目光对视,温和也坦然,“这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身子。”
“你自己若不爱惜,别人无法替你爱惜。”
“我明白。”何瑶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爱惜。”
死她也死过了。
那些她曾经以为会要命的丑恶羞辱之事,她都当着人的面说了,甚至是与她一向敬爱的母亲都彻底扯破面皮。
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她会畏惧的?
她自是要好好爱惜自己,好好生活,毕竟这世上除了那些丑恶羞耻,还有许多风景值得观望。
沈凝也点点头,与何瑶闲聊着。
何瑶说着寿康宫中琐事,说着太后。
沈凝觉得,何瑶看似还是温温柔柔的姿态,却比往常她锁见时更多几分韧劲。
那种韧劲沉在眼底。
却会在眼波流转的间隙显露一二。
沈凝心中轻叹,真心为她高兴。
但眼波飘向内殿方向一瞬后,沈凝又眸色微动。
若何瑶确定,真的是郑国公和汝阳公主的女儿,也不知对她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凝自然是希望一切向好的。
毕竟她救了何瑶一遭,除去朝政局势的顾虑之外,她也希望何瑶能过得好。
“沈姑娘?”
何瑶从沈凝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复杂,迟疑询问:“你……今日进宫,是否有什么事情?”
“……”
沈凝定了定神,沉吟良久,才说:“郡主,公主对你的态度……你可曾想过,公主为何对你那般冷情?”
何瑶怔了一下,神色未有太多变化,只是淡漠地说:“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她更喜欢妹妹,自会为了妹妹随意地放弃了我。”
沈凝说:“可是,母亲都是爱护孩子的,哪怕会有偏心,却也不会眼睁睁地让自己的孩子受尽委屈。”
“你的意思是,我母亲是有苦衷的?”何瑶问道:“你觉得她当时要我认下‘两情相悦’的事情,只是为了暂时解决问题。”
“而后她会为我做主?”
话到此处何瑶轻轻一笑,那神色表情,极是嘲讽,“她是不是真的那么想,谁也不知道。”
“而我,不会再信她。”
“女子清白比性命更重要,一个想要我用清白让步,不在乎我性命的母亲,不值得相信。”
何瑶转向沈凝,清冷出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个,但我并不喜欢说这个。”
“你救过我,是我的恩人,我便与你直接言明。”
“以后——”
“郡主!”沈凝失笑开口,摇头道:“你不要误会,我说这些并不是来为谁做说客的,我只是觉得古怪。”
“总觉得,华阳公主对你太过淡漠,不合常理。”
何瑶顿了顿,说:“或许因为,我不是她与心爱的男人所生。”
沈凝说这个自是试探,且也是给何瑶点一点,做一些心里准备,却不想何瑶从未怀疑过非亲生。
也是。
一个从小生活在母亲身边,小时候还曾受过几分疼宠。
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母女关系。
又怎会怀疑这样的关系?
沈凝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她与何瑶其实也并不熟悉。
如今沈凝心中惦记着容澈那边,何瑶却在琢磨沈凝说的那些话,一来二去倒是没人说话。
二人便在那里安静地拨弄起花草来。
过了好一会儿,何瑶抬头:“沈姑娘,你与我有大恩,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尽可直言。”
沈凝点头:“好!”
何瑶又说:“如果……是我母亲,或者乔远舟为难与你,你也不必遮掩。”
“事情因我而起,不该给你带去困扰,我自会出面解决。”
沈凝一怔,“你……你是不是以为,我先前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公主府为你的事情找我的麻烦了?”
何瑶看着沈凝,那眸中神色,分明是说“难道不是”。
沈凝失笑一声,“不是、真的不是。”
她决定出手之时便决定周全善后,就算如今华阳公主府找了麻烦来,她也自是不怕。
沈凝看她还有些怀疑,便又说道:“只是前几日看到一桩传奇故事,说母亲不疼爱大女儿,偏疼小女儿。”
“后来发现那长女并非母亲亲生的,有感而发,与你闲话几句,你不要多想。”
这回何瑶怔住了。
非亲生、非亲生——
沈凝要她不要多想。
先前沈凝说起华阳公主的时候,何瑶真的不曾多想过。
这一瞬,她却盯着手中的花草怔怔出神,无法做到不多想。
其实这几年不是没有蛛丝马迹。
譬如曾有一年华阳公主生辰,她前去为母亲送贺礼,遇上母亲与乔驸马争吵。
那言辞之中便提过——
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爱那个男人,成婚只是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