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从坐上列车起,李学武憧憬了三天。
从出站口到胡同路程,缩短到了三十分钟,虽然和李峰一样身心疲惫,但刚退伍的底子还在,状态要好上一些。
坐在板车上,看着舅甥俩聊天的他,保持着格外的安静。
寒风从脸上扑过,此时的他抓着行李袋手指,显得无比的苍白。
随着板车的到站,从车上跳了下来,怯生生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这个无比熟悉的地方,此时显得尤为的陌生。
与上次来不一样,那时候门口还有着守门的七大姑八大姨,春节,外面的天气寒冷,此时,都猫在了家里。
“今天生意也不做了,我跟你们一块去吧!”
把板车停好,刘强安抚了一下骡子,看着外甥同事的这个弟弟,面光甚是同情。
院子里,和当初的变化没多大,西跨院,还是能听到马匹的嘶鸣,李学武的嘴唇明显在哆嗦,手中的行李包应声落地,向着马匹的西跨院走了过去。
“咴啾啾!”
没有从倒座房回院子,李学武像一个懵懂的少年,顺着马匹的嘶鸣声,先是到了西跨院,看到西跨院马厩里,那匹大青马的时候,下意识的走了过去。
大青马打着响鼻,喷出两串长长的白雾,从草帘子的缝隙,看着面前的几人,脚下的蹄子在干刨着地面,可能是看见陌生人时,显得有些不安。
“谁呀,这牲口脾气不好,可别伤着你!”
可能是畜生发出的动静,让倒座房屋内的人听见,此时掀开了厚厚的门帘,对着李峰还有刘强,好心提醒道。
李学武始终背对着身子,老人家可能也有些眼花,并没有认出来。
直到,看到大青马,从缝隙伸出了脑袋,亲热的舔舐着那位陌生人伸过去的手掌,眼中还有些难以置信。
“年轻人,你们找谁呀?”
老人家年轻大概七十多了,看到这一幕,才忍不住从倒座房里走了出来,愣了一下后,主动向李峰询问道。
“不找谁,这里是他家?”
“他家?”
等走近后,看着自家养的大青马,亲昵的拿着头,蹭着的那位年轻人容貌的时候,老人家,这才瞪大了眼睛。
“学,学武?”
怪不得一向脾气不好的牲口,此时老老实实,见着熟人了呗。
马匹和骡子一样,都通人性的家伙,经常喂食的喂水的李学武,别说两年,三年,十年后,都会记着。
“学武,不,不是要三年么,你,你怎么回来了?”
老人家激动的走到了跟前,双手不停的拍打着李学武的胳膊,直到他转过身,看到帽檐下的疤痕,这才如遭雷击一般。
“学武,我,我可怜的娃呦,你怎么这样子了,哪个杀千刀的,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
随着老人家一声哀鸣,整个院子都被惊动了。
“李学武回来了?”
“不可能吧?”
“西跨院那边我听到有人喊了!”
本来都猫在家里过冬人,此时一个个都从门帘后面,探出了个脑袋,随后一个个忙不迭的往西跨院跑。
“你,你是?”
被老人家紧紧抱在怀里的李学武,脸色十分僵硬,见到家人本该开心的一个人,现在则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这一问,把老人家吓的不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仔细的看了又看,十分确认,是自己的大外孙没错呐。
怎,怎么会不认识自己这个姥爷了。
“大爷,他战场上脑袋受了伤,失忆了!”
倒是一旁的李峰,眼疾手快的把老人家赶忙扶好了,把这个注定让人伤心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失忆?”
“对,什么都记不住了,我还是在火车上看了他,给他带了回来,我是学文的同事,也在轧钢厂,之前学武在我那学的车。”
一切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额头上恐怖的疤痕,茫然的询问,都显示,他外孙的脑袋,确实伤的不轻。
“找你爸,找你爸给你看看,记不住哪行,人得记住,我是你姥爷啊!”
老人家嘴唇也泛着哆嗦,一把拉住了李学武的胳膊,踉踉跄跄的从西跨院往东跨院走去,整个人跟入魔了一般。
李峰和刘强两人看着这一幕,忍不禁有些心酸,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得接受这种噩耗,属实让常人难以接受。
拎起地上掉落的行李袋,院子里已经鸡飞狗跳了起来。
刚才还不确定的街坊邻居们,这下算是亲眼看到了,院子里的当初的小魔头,可是又回来折腾大家伙了。
“嘶,脸上怎么还多了疤癞!”
“这回来怎么不知道喊人了,你发现没有,感觉二愣愣的!”
“穿着的是军装,会不会受伤回来的?”
“这孩子鬼精的很,怎么可能受伤,他伤别人还差不多,不会在部队跟人打架了,被退回来的吧?”
“他跟人打架什么时候吃过亏,吃亏的都是别人,会不会跟女兵搞对象,翻墙头磕着了?”
走进了大院内,听着街坊们的议论,李峰忍不禁皱起了眉头,话题越聊越偏了,忍不禁咳嗽了一声。
“都回去吧,李学武同志是战场负伤,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家是伤残退役!”
这一声提醒,让周围议论纷纷的街坊们瞬间闭上了嘴巴,看着李峰体面的穿着,也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一个个明显被这个消息,震的不轻。
“顺子,顺子,赶紧来看看,学武回来了,脑袋受了伤,咋啥都记不住了,你赶紧出来!”
正房的李家,李学武的姥爷已经不在乎周围人的议论了,现在,他只想让女婿,赶紧把大外孙的病给看好。
老人家的一声哀鸣,李家顿时上下乱做一团。
等李峰和刘强进去时,各个哭的那叫一个呼天喊地,唯独,只有正主,此时看着周围围拢一圈的“陌生人”,整个人的样子,有些发憷。
哭的最大声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此时直接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散开,散开,成什么样子!”
另一位中年人,李峰倒是认识,之前来请他给母亲看过病,就是学文学武的父亲,一个平常不苟言笑家风颇严的大夫。
此时他的面色也是十分焦急,不过,不是心疼儿子,一把把媳妇从地面上拽了起来,看着眼前明显陌生的儿子,胳膊就忍不住扬了起来。
“畜生,又在外面惹出多大的祸事,被撵回来了!”
这番“父慈子孝”的场面,本来应该悲伤的,但就是忍不住让人发笑。
李峰都不禁有些想问问,这李学武当初到底多大的本事,已经给家里人形成了这么刻板的印象。
“你还打什么,脑袋受了伤,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连我都不记得了,你先给他看看吧!”
直到他姥爷气急的一把拽住了女婿的胳膊,咬牙切齿的甩了下去,这外孙一看也不是装的,回到家,连家人都认不出来了,不先紧着这些,还打他干什么。
“叔,他战场受伤,你还是先给他看看吧!”
直到李峰的出现,学武的父亲,这才后知后觉的放下了胳膊,嘴唇啮合了几下,看着摘下帽子的手术刀口,心终归是软了下来。
“小峰是吧,我上次,上次!”
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李峰,一时,有些语塞。
“对,李叔,我出国在蓉城落地,回来的火车刚好碰到他,他确实失忆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噗通!”
李父可是知道的,李峰那时候,也是李学武学车时的老师(教练),连他都认不出来了,整个人懵了,一屁股坐在了地面。
……
良久,李家上下,也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李母在屋里头哭,李父不停的研究着儿子脑袋上的手术刀口,询问着受伤时的情况,头顶上几个穴位,还扎上了银针。
门外,街坊们都是看热闹的,屋内的李学武,好像确实变了一个人,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
不知道,这孩子意外回来,对他们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