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一天都没在书堂露面。
张太傅当她耍小性子,计划当晚就登门湘王府,看她真病假病。
而沈昱留在书堂,整理今日书册。
他孤身一人坐在昨日江熙坐过的位置,摊开凌乱的历史纪事纸页,用镇纸压住两端,提笔往后续写。
一直等到天色黑沉下来。
笔下年份推到今夕,大昭32年四月。
沈昱鬼使神差地没有停笔。
夜风将飘落的竹叶吹到卷角,被他衣袖扫落。
他看着笔尖写出的“南桓攻昭,昭帝遇刺,薨于太平殿浴池。”
提笔的那一刻,一滴墨落在句中,将“薨”字晕染。
透过那滴蔓延的墨迹,沈昱恍惚间看到,夜色弥漫的太平殿宫闱里,垂死挣扎的陛下胸口插剑,双目狞睁,伸手揪他衣襟却缓缓躺倒进黑沉药池。
他心头一窒。
旋即一种莫大的无力回天的恐慌涌上来。
零碎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如烟花炸开。
漫天囍字的成亲之礼和湘王府的漆黑灵柩在沈昱眼前来回交织。
在巨大的震荡中,他好似回到一片空白的宁和,眼看着自己坐在红纱高挑的卧寝床边,给江熙念那些他亲手拟造的所谓南境送来的书信,凝望她闭目睡去。
而后他看着自己起身迈步,对门外走进的一道黑金色身影颔首,状似从容地踏门而出。
阳光在地面投下二人错身经过的影子。
当太子替他坐在白纱帐边,拨开江熙脸颊的一缕散发,在她唇上留下轻飘飘的一吻时,沈昱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在崩盘瓦解。
似乎他奋力开垦的前路变得遥远,而身后某个被他遗忘的角落,开始在深埋的地底凋败溃烂。
大喜之日顶着红盖头交托给他的一双玉手,就此沦为滔滔权势下的一双枯骨,碾入他身后的滚滚烟尘,成为他人掌中之物……
“沈公子,郡主今日许是不会再来。”
一道清婉的女声让陷入梦魇的沈昱瞬间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
沈昱火速将笔下那句大逆不道的妄语用墨汁晕得难辨字眼,才抚着额角抬眼,看向桌边那位前日在湘王府拦截他,明示她已截获他与二皇子密信的谢姑娘。
留守多时的谢荷,上前一步,把落下桌案的宣纸捡起,轻放置在桌面那叠墨纸上。
清凉玉镯在她洁白皓腕上滑动。
她指尖按着宣纸,朝沈昱推送,“午间休憩时听七世子提及,郡主今日去了东宫。”
“沈公子不会不知吧?”
她推近沈昱的手轻抬起,柔白的掌心三个墨字直白醒目:杀太子。
凉风阵阵。
沈昱抬眼。
他直视素黄灯影中那双清丽乌黑的眼睛,从她倒映着灯光的眼瞳中,看出她眼底跟他一样蓬勃的渴望。
两簇火苗一样的光亮。
星火燎原般在他此刻枯草遍地的心中点燃一把烈火。
他从萧瑟的风中起身,无视身前桌案哗啦作响的纸页,拿起一块绢布,做势要擦去她拇指沾染的墨痕,实则隔着布料握住她柔软却坚定的手,将墨迹印染到他的掌心。
“有劳谢姑娘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