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路上，江熙一直牵着沉霖的手没松开。
好似牵着他，她就握住了这纷乱的游戏世界中难得的属于她的一颗真心。
而沉霖处变不惊地由她执牵，在马车碾过一条条街道石板路的漫长路途中，悄然无声地用力回握。
远隔千里的福音寺内，此时正在诵经的方丈和师兄还在等他。
唯有完成虚无缥缈的任务，他才有可能回去。
可他又希望时光慢些，将他与江熙相处的时间拉长，长到他能记住她此刻望着他的一双含笑的眼睛。
自从上次林场狩猎，他被纵马疾驰的三皇子射穿肩膀，就再也未与江熙见过面。
听说这段时日，她在热情邀请沈公子来府后，对他忽然失了兴致，开始围着给他医治肩伤的那位顾尚医转来转去。
沉霖指尖微微用力，小心翼翼地握住掌中软绵含骨的手指。
对他如此爱屋及乌的亲近，是代表……她并未放下沈公子吗？
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中的江熙，并未察觉沉霖变化的心思。
她撩起车帘，请他看繁华的京城街铺，大方地问他可有想要之物，她买来给他当作归礼。
沉霖摇头，告诉她无需费心。
可江熙不愿亏待他，以为他喜文墨，拉着他去了金贵的雅书阁，为他挑选了好几册经典名卷。
她摸了摸笔架上墨笔的毫毛，嫌弃不如王府的好用，便挂了回去，转而挑了一旁的松木香砚。
被逼从文是沉霖历久经年才消释的痛。
他在王府读书，只是为了提醒自己道阻且长，休要沉溺于世俗。
但他并不解释，看着江熙兴冲冲在高高的书架中穿行，一个劲地往怀里添置纸、笔、书卷，连挡墨的袖衣都拎起来让他过目，要一并买走。
沉霖只是淡笑，接过江熙手中的物件，一一放归原处，随手从落了灰的杂卷架旁，拿了方玉章笑着递给江熙。
“这个吧。”
不理解的江熙接过，倒过来看。
红色的章底刻了一只一笔连成的小鱼，眼睛是个笔尖小点。
也怪可爱的。
沉霖说：“湘王府的书阁一应俱全，添置这些也无处搁置，不如留个独特些的物件，也方便臣珍藏。”
“好。”
江熙复又开心。
总归来日方长。
这次她必然不会叫他惨死于他人的计谋。
二人并肩出铺时，江熙听到拨弄算盘的掌柜唤了声“留步”。
他遣学徒送出来一方玉白小盘的朱砂印泥，传话说是买一赠一的伴礼。
江熙欣然接受，一并送给沉霖。
当天回府前，意犹未尽的江熙带着阿翠和沉霖将一整条街从头到尾逛了个遍。
她给阿翠添置了几身和她相称的体面衣裳，又送予她好些珠钗，推着她在店内的金丝铜镜前试戴。
阿翠生得有灵气，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圆溜溜的，望人的时候一点也不怯生。
在江熙阔绰地给她挑物件时，这双眼睛红了又红，悄悄拭泪，回过头又扬起笑脸劝江熙不必破费。
而江熙却执拗地说：“阿翠，本郡主会让你有一个好结局。”
阿翠以为江熙是要给她寻个夫家嫁出去，忙摘了翡翠珠钗，从铜镜前起身道：“跟着郡主便是我最大的福气。”
江熙看出她的慌乱，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安心坐回去。
她把那支坠着玉珠的翡翠花钗重新插回阿翠的发髻，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起看向镜中二人的面庞，笑着说：“多好看。”
上一世知晓实情的阿翠被人拖出王府发卖，一直到她读档都杳无音讯……
这一次，必然不会了。
当天下午，心怀愧意的江熙带着二人转遍了热闹的街市。
一直到天黑，碰上京城的烟火集会。
江熙惊喜万分，挽留二人在河边人群中观看。
她拎了两瓶花酒，塞给在人群中越发紧张担心发生变故的二人，请他俩一醉方休。
沉霖把酒递交给跟随的王府小厮，微皱眉，扶着脸色酡红的江熙。
他将她手里那瓶快见底的酒瓶下了几分力气拿走，温声劝她打打道回府。
江熙却不依，拉着他的袖子，指向夜空绽放的烟火，笑得摇头晃脑，“良辰美景，难得，难得啊。”
周围的人像是在移动，乌泱泱的，挤成一大片。
江熙仰起头。
天空中绚烂的影子落入她乌黑朦胧的眼中。
她觉得大昭的夜真美。
美得想让她就这么睡过去。
夜风微凉，飘来一阵熟悉的花香。
淡淡的，若有若无，吸进肺里却经久不散。
江熙想了很久。
才想起是很久远的以前，那棵高大得仿佛望不到头的香橼树的气味。
也想起那场当事人悉数遗忘，只剩下她记得的山洞逃难。
她蓦然笑起来，把吹乱的发丝绕到耳后，往后倚靠在沉霖身侧，在迸炸的焰火声中，踮脚贴着他的耳畔问：“如果活着就是黄粱一梦该怎么办？”
“世间事本就俗梦一场。”
他揽过她，知她已醉，眼神示意小厮返身开道。
从吵闹的人群中经过时，沉霖隐约听到江熙喃喃自语。
他低头凑近，努力听了好几遍，才终于听清她断断续续的低语，“我一定会让你们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