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运伸手接了手机过去,两姊妹还望着手机上,她同点香师说着话,在先前潘运的板凳上坐下来,也凑过去看一看,只是视频飞快闪动,没见些什么,眼睛倒花得厉害。因同点香师道:“现在的人一刻离不得手机,我们这几个娃儿都楞个,晓得那手机上有啷个啊,点点儿空都要把手机摸出来望两眼。我说他们手机不经用就是在这里,我一个手机用好多年,还是我下去那年买的,现在一味没换过。”
点香师道:“外搭年轻人手机还贵呢,一个手机几大千,还要这个功能那个功能,我们这些老年机她还看不中。”
两姊妹都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发笑:“你那是六七十年代,我们这是九零,两千年代,手机用法不是一回事。”
黎书慧瞟两眼,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来撕。朱慧芬在过道里小声的笑拉链拉不上,但声音叫潘运和忠旭的盖了过去。潘运把手机递回来到:“手机开的室内模式,现在可以听到了,可以打出去欸,你是不是平时打错了,我刚试了两个都打响了的。”
“那晓得是我按的不对吗,回回打总是打不出去,按这个是不嘛?我是按的这个呀。”正说话,忠旭推着气鼓鼓的陈旭东进来了,孩子一身的凉气,忠旭一面走一面训斥他:
“转去我再跟你谈,转去我再好好跟你算这几天的账。”
“转去要挨锤。”潘运拍他的肩膀:“这边坐,不去吃饭?整啷个你妈又吼你,身上啷个恁冷呢?”
忠旭气得指手:“跟大的几个一起在外面堆雪耍!那是人家种的菜到那土里跑,你比他们小好多你跑得赢他们!滚一身湿,谈他像没长耳朵一样!”
黎书慧撕不开那糖纸,注意力又叫那母子分去一半,更拽不开了。
她是不说忠旭的好歹的,信欢那张嘴却不饶她:“他恁大个人哪里恁娇气嘛,一天这样也不准他耍那样也不准他耍,出去耍你说他讨嫌,屋里耍你讲他耍手机,那他啷个整呢,随时整本书在手里?头发上拴根绳子瞌睡都不要睡?正是耍的年纪你这样也管着那样也管着,你干脆生个姑娘,天天就让她蹲屋里绣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你格老子!”忠旭来打她:“快点找个婆家来管你这张嘴!”
点香师也开玩笑:“盘雪耍我们那儿不是正常得很啊,娃儿家唛他是歇不住噻,儿娃家更淘,现在的娃儿都养金贵很了,倒是随便他他反而个人晓得好歹,你一味约着他反而跟你拧着来。”
“听到没有!”旭东在潘运胳膊下得意洋洋道。
“就这样管着都不得了,不管更要上天!”她见母亲一颗糖撕到现在还没撕出来,哼了声,一把夺过去叹着长气,多怜悯道:“有啷个用哦,撕颗糖都撕不开!”
撕开了,递回来给她,多无可奈何的望着:“这里几十岁也跟娃儿一样,我看你还老点你怕糖都不晓得吃。”
“……”黎书慧的嘴蠕动两下,接了糖过来,不与她弯酸。
点香师又笑:“老了唛手上力气是要差点噻,所以谈人老了离不开儿女呢。年轻时阵儿生个病躺两天就爬起来了,老了生病噻,是要负累哈你们欸。”
信欢笑:“我们幺嗲不得老,她不生病的,一辈子不生病不老。”
“老了我也不像楞个,没恁多话!没恁今朝脑壳痛明朝手杆痛!”
潘宁小声道:“哪里痛也忍着,千万莫谈出来,免得陈旭东笑你。”
陈旭东则道:“还等她生病老死!她谈她还没老就让我气死了,我就等着,五十岁还没死我就天天在她面前晃,看她哪天死!”
儿子说这番大逆不道,母亲却气得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你格老子……”
肯说人老不肯说人笑,转过三年你就到,老古话早说好的。
外头说忠信回来了,灵堂里的人又呼啦啦拥出去,黎书慧这时才看到忠传在另一侧门洞边,前一刻还得意于有人帮忙一起挤兑忠旭的脸色在对方毫无表情的冷淡中逐渐垮塌下去。来这一天母女俩都没说话,忠传连近她的身也不肯,她在这边板凳坐着,朱慧芬已经出来,她仍搬凳子到那边门洞去。
不论过去多久,不论何时见到,内心依然不愿再与母亲有瓜葛,横竖过不去。
“人老了不中用,穿件衣裳拉个拉链都拉不上,所以我不愿意穿有拉链的衣裳呢,哪件衣裳都是拉链先烂,不如扣子,小川小敏他两个又肯给我买这种,她说这种好看暖和,我拉不来的嘛。”朱慧芬说着话在黎书慧身边坐下来,自顾抚摸她的羽绒来晒:“谈好多好多钱,暖和倒是暖和,我穿来也不像,我衣裳还有穿的呀,这马上过年了,那新街以呢,只是估计是没得这个恁暖和。这个摸着多薄汤吧,穿身上还不觉得冷,娃儿家,非要给我买,我说怪丑的,这个岁数了还穿这些花花衣裳。”
黎书慧把她衣裳睨了两眼,没说话。点香师道:“钱才识货,钱才认得到这个东西真假,再是不好,他卖恁贵肯定有他的道理,不然哪个去买他的啊。”
朱慧芬道:“别样我倒不谈,他们难逢转来一趟呢,买件好的来我也穿得,只是他找钱也辛苦的嘛,两个娃儿拖着也要用钱噻。”
她说着,转头朝黎书慧:“我看忠承也辛苦,出门打工的人都辛苦,那手机电话硬是没停过,一味是在手头捏着的,他们在外面找点钱还是辛苦哈,还是不容易,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
感慨到一半,又笑,同忠传道:“忠承他到那边去几年欸还把那边的话也学会了,我看他有时候打电话点儿听不懂。人家那些的话学会了是要好做事些,说话办事,人家说啷个你都晓得,怕人家万一悄悄整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