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说不准,现在这社会,莫说二十年,就是上十年的事情你都不好说,那变化好快啊,二十年前这里好热闹啊,二十年后这里剩几个人嘛?”稍年轻的石匠烟瘾重,潮湿的烟也还是抿嘴里点了几下,含在嘴边不愿丢弃:“欸——但是假比十年二十年过后它又还是兴转这农村山旮旯来生活来种地呢!你看有的,它发展搞旅游,搞啷个生态,或者又是,像有的有钱人,他图这上面清净,空气好,要上来盖别墅呢。
我女婿他那里不就这样啊,国家征收来搞旅游,还收门票欸,个人以前的地盘,从小长大的地方,妈的现在进去还要收门票,笑不笑人,他就把你原来那里面的人都一哈撵出去。”
“他把你撵出去唛他给你钱了噻,啷个是你的地盘儿啊,一哈都是国家的,他现在收回去唛证明你那些风景好噻,谈出去好安逸啊,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你看我这些风景好漂亮。”
老石匠开玩笑:“那是城里的人没得风景看了,这山有啷个看头嘛?就像昨晚上那种,真给你修个别墅你敢一个人在这里歇吗?恐怕吓都吓死你!只有荒!”
潘达满是遗憾的摇摇头:“山太深狠了,挖马路都要挖好多道弯才弯得到这里来。以前马路从公社修到上面张家湾来好多人高兴啊,结果呢,这哈儿马路拿来养青苔。主要人都出去了啊,没得人啊,连老疙瘩都没有几个了,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们以前是闹热欸,赶公社,一路上去都是人,龙门阵一路摆到头,狗一路叫着走,到我们娃儿那辈都还是可以,都还是人多哦。这坡坡没得人了呢,大坡岗啊,张家湾啊,岩上啊,这几处人还是不少的,还是有几个大湾子。
特别最早荒就是河洞门,以前这个石包站出去,河洞门密密麻麻全是房子,现在密密麻麻全是树木,就挨着桃花电厂那边还有几户人,那也是只见房子不见人了。都出去了哪里还有人嘛,唯一指望看上面新岩寺啷个样,她是许愿灵愿些那路就好走些,是她不灵的话,看着,不要一年,转来路在哪里你都找不到。”
说到这里,潘达问陈启明:“以后二爷和娘也埋这上面吧。”
摇摇头:“不晓得。”
“肯定是。”潘达道:“二爷当时拆房子就不情愿,只是说怕后面就像现在这样,人也老了,也没得人了,反而房子烂了拿不到钱,心痛钱!他为啷个嘛,你那上面有地欸,他会到那里去不嘛。”
老石匠道:“落叶归根噻,是哪个地方的人就埋在哪里,以后好找得到路找得到人。”
王正书还在的黎祥琴端一盆煮烂的红苕从坝子走到羊圈来,不时抬头向上望,笑眯眯的,潘达因此大声打招呼:“早饭煮好没有?”
“将起来欸,正在煮。”进了羊圈没一会儿出来时盆就空了,人走到视野更开阔的坝子沿边来说话:“你们又吃早饭没有嘛?昨晚落恁大的雨欸,淋雨没有。”
潘达道:“淋了个透身湿哦,感激这后面有个石岩洞,这个大石包
她笑道:“是这一回嘛,送你老汉呢是这一回,再冷再造孽都还是坚持哈,二天麻烦不了你们的。”
“就是啊,二天想麻烦也没得人麻烦,两个都走了。”
“这回你妈妈有个伴儿了,她两个一堆了,他虽说一味喜欢跑呢,你妈妈在哪里他也还是要回那里来。”
王正书从羊圈里出来,大步快速往屋檐下进去了。中年石匠道:“羊子不放出去唛?”
黎祥琴道:“落雨稀糟糟的不放出去,落雨路不好走呢,你跑不赢它。”
老石匠因笑:“该喂个轻巧的噻,放牛得耍放马得骑放羊摔掉皮,它噻,是不啷个服管哦。”
“管他得耍得骑哦,都累人,都烦神,都不好整。”她说着,人往屋里去了。
王正书一会儿又出来了,抱满满一怀抱干稻草。老石匠叹息:“只有这些走不出去的还在这里,以前这家人也多闹热欸,现在,欸,他姑娘是嫁河洞门烧砖那里是不?那叫余啷个那里?”
“……欸,余其中。”潘达将余光往李贵那边瞟:“现在好像谈没在那里了吧,烧砖唛早就没烧了噻,余其中也不在了,现在就还剩个老太婆在桃花那里住着的,娃儿俩个王莉也是带走了的。我们也不大清楚,都是听人家谈噶,我们在三江很少转来哪个晓得那些哦。”
“谈说他那娃儿唛孙儿,把你们这里哪个老头儿整死了嘛?就为其一两千块钱,这格老子胆子也是,那娃儿遭判打死没有?”
“……”潘达可真是,就怕他提到这桩旧事,没想到刚从老石匠那里绕过去,中年石匠还是把他绕了回来,连身旁启明都默默朝那边偏了两眼,潘达哭笑不得:“那些更不晓得,我们都恁多年没在屋里了欸,后来就一味没听说过了。”
那中年石匠自己补足道:“肯定不在了,杀人哪里有放过的,人命关天呢,老古话谈杀人偿命噻,听到她们谈那娃儿老汉都受了牵连欸,恁多年一味在外面不敢转来,不然的话他啷个这里妈老汉恁大年纪了还不接出去啊!还有几户在这里嘛。”
潘达笑得简直要哭出声儿来,什么话都卡在喉咙里了,亏得启明说话:“你们两个师傅又是哪点儿的嘛?”
老石匠一指上面:“白云观顶上,我们也,谈远也不远,都是一个镇,只是山多了隔断了。”
狗叫声突然在王家灶房那边响彻,回声清亮,这边李贵的狗马上呼应起来。那狗是朝上面新岩寺叫的,李贵的狗则朝王家灶房的方向叫,寡言的李贵舀一盆水猛的泼向自家的狗:“你牙齿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