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芳母亲笑道:“半个妈都不止,那阵儿二娘就已经眼睛不啷个看见了呢,我记得那阵儿到三江来开刀割白内障,你跟你姐姐在屋里,像放暑假啊,还有信好,两个真是脚跟脚跟着你大姐。我在亲家屋里耍,晚上去追鸭子吧,在底下半坡哪个田里,两舅甥非要跟着追,我跟亲家她两个到你们,你俩硬不听!一个都不去,就在屋边那大石包上坐着。亲家硬是巴不得拿棍子你两个都不来,犟得很,蚊子又多,两个人在堰沟上面抱干草来熏蚊子差点把石包那一片一哈燃完,电线杆也在那里,亲家硬吓得哟,快点就往大坪上面跑喊人来打火。
两个人硬守到七点过,晚上七点过大姐跟那个亲家他两个人才把鸭子赶转来,你两个才进屋,饭也不吃,就恁饿着光肚皮。”
老张恐怕也跟着回忆起什么,脸上有些欣慰和遗憾,烟抽出来转身点上,抽一口,眼睛把潘天发的棺材木头望着。
“小呀,现在肯定不干了哈,哪个经得起恁饿啊。”忠承自己笑,他出去之前差不多哥哥二姐都出去了,黎书慧身体开始败落,这样回忆,确实许多初中前的记忆都是跟大姐跟信好搭在一起,不过信好年龄差太多,忠传又总是寡言,常常更多想起来福全和小川。
实际他虽然从小成绩好,但除了母亲的溺爱和大姐的宽容,他在家里并不怎么受表扬:“晓得你们啷个带的啊,跟着老汉和姐姐两个最勤快的人长大,点儿没把我培养成你们的接班人,从小听你们谈的最多的就是我最懒,还幸好我读书可以,成绩可以,不然还要遭嫌弃,该做作业看书的时间非要喊我去放牛。”
垂首的忠传竟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是享福的,动不动就是我要看书我要做作业,动不动就是老师谈的要这样老师谈的要那样,老张因为有忠传这个得力助手,不要他也罢。而母亲,那时在外打工谈朋友的忠信正叛逆的出奇,忠旭从小也不是个温顺乖巧的,不像忠承这样读书好,虽也不像老二那样在外面胡作非为跟父母作对不服管教,但总之不在眼皮子底下待着,心里总是格外挂心的多。
“那信好学习也好欸,人家啷个恁勤快恁懂事呢,人家啷个跟你不一样呢,你们就是个人懒,你那个学习好都是借口,你们恁多人上一辈下一辈有哪个比得上信好哇!最勤快的一个,人也不泼,做啷个事都像样的很,你们哪个不是姐姐带出来的啊,啷个人家又恁好呢,你们一哈都恁懒。”
这话使忠传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可很快这笑容却沉下去。信好成长时几个姊妹全都出去了,屋里抬头低头只剩她们母子和老张夫妇,而那时是忠信夫妇日子过得最不平顺的时候,也是老张最暴躁,黎书慧最憋屈的时候。那时忠旭嫁给舒庆,两人在老远的外地打工,逢年过节难得转来一趟,母亲把他们这些人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盼着,信好勤不勤快,成绩好与不好,就像牛圈里养的牛,春耕了下地,天经地义的事。
老张欣慰的笑还浮在眼里:“他们的借口要多点噻,人要滑点,那阵儿王二老汉谈王二的,豆腐渣跟屁捏的,雨一淋就化,太阳晒的懒死狗。深怕把个人累到了,随时衣袖裤脚的套着,爱干净得很,下个田脚还没伸下去就谈裤子打湿了。达儿还要好点,达儿因为他老汉也懒,屋里就是他跟他老汉抬着,剩下这几姊妹都差不多,勤快里头挑出来的。”
“我们这几姊妹都是老汉带出来的。”潘运本来要睡,大家的龙门阵把瞌睡虫一哈赶跑了,坐起来往棺材哈都是你老汉的徒弟,二天你们要一哈都饿得晒蛇吃,或者去你二爷屋里看看你猪圈门口猪草桶里还有没有剩的。”
老张开怀道:“你妈妈也是个勤快人,只有你老汉最懒,光靠一张嘴。”
他说着,下意识朝棺材望,又想到他已经死了,落了气了,老张从前当着面也说他懒,不仅他说,卢定芳更爱骂,可现在他走了,这些话就说不得了,说出来也没意义了。
老张的话使刚刚松泛的气氛又低落下去,自觉不妥,未夹烟的几根手指往头上梳一梳头发,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的向潘运道:“你还是在广东那边不转来唛?屋里回回做事雪梅娘母都转来欸,她娘家屋里也来……你是老小,一味跟你妈老汉,他两个最舍不得的也是你两个,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在外面有啷个好恍的嘛。生意转来做就是噻,两个娃儿都恁大了,马上潘宏也要耍朋友成家了,还是你老汉那阵儿谈,二天他结婚是走哪头嘛,把人接到哪里来嘛,接广东去唛还是接舅舅屋里去嘛,人家女方娘家人啷个想啊。”
可这转圜,反而使气氛更伤怀消沉了,他自己又开始红着眼眶抹起眼泪:“也没得外人,两个人好好谈嘛,你个人没得家噻,二天转来在哪里住哦,妈老汉在屋就在,妈老汉不在噻,个人要有个屋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始终人家还有一屋人,你就一味一个人过吗?你在那边有人啊?没得人唛跟雪梅还是好好商量嘛。”
潘运双手在膝盖前交握着,看不出是在自我反省还是神游天外。
陈母见他那样,也语重心长道:“人家讲的不看大人唛也要看娃儿的嘛,娃儿有恁大噻,今朝我看,姑娘还是肯喊,还是婆婆伯伯的肯喊,我谈雪梅把她带得好呢。有的妈的话,娃儿甩了走就是,或者再跟个人,娃儿受苦的多得很。两口子哪里有啷个过不去嘛,相互体谅关心嘛,你包容我我关心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