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芳拉着忠传道:“老古话是恁谈的噻,吵吵闹闹一辈子,二爷屋里是两个老的也好,姐姐你们也好,娘现在才身体不好,没得你身体还要屁点,你占屋里主力。老二也可以嘛,就数小的两姊妹,走的远,像我们这里这样,闭眼睛都赶不上。”
忠传无话,埋着头望那盏即将燃烬的蜡。这样,陈德芳原先还要问两个孩子的事,嘴里囫囵两下,也不好问出来了。
谈是姊妹多,多也是回家才好睡,没有宾客,有车也方便,潘达提早安排,留潘运和忠承守灵,他跟陈启明守棺,其他一律回去睡觉,还特嘱咐明早一哈都早点来。
刘达道:“是要转去趟,上来恁几天衣裳都没换件,在老汉那坟墓上摔一跟斗,现在这屁股上还看得到泥巴。”
“辛苦辛苦,晚上转去好好睡一觉。”忠承笑完回头看陈启明:“哥哥穿厚点,山里面冷,特别早晨晚上,不然你跟潘运哥哥在这里守灵嘛,我跟达儿哥哥到坟上去。”
陈启明点点头:“我晓得,带得有厚衣裳,莫担心,我晓得。”
老张傍晚才从坟上转来,明显已经有清鼻涕了:“多穿两件,把我那件棉袄穿去。”
潘达笑道:“没恁严重,最多睉瞌睡一跟斗栽坟里去,冷唛烧火烤嘛。”
刘达开潘达的车,和忠信两个车子,几个姑嫂妯娌不睡养老院的客房,都要回去睡,这时已经走到着睡不晓得醒嘛,明朝我不喊哈,等老娘来请你们。”
那人堆里的小川马上笑:“就楞个都深怕走后头遭逮着欸你还喊!”
冬天黑得早,公社不比大城市,即使饭馆这里顶上几盏大灯一哈亮着还是黑黢黢的看不见多远,养老院和附近许多挺不着瞌睡的吃了夜饭来后面街上的麻将馆堆长城。手里一甩一晃亮个手电筒,招呼他也不答应,远远射电筒过来将你打量一阵,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近前又拿电筒来照你。都是老成一包骨头的,就那样静静的盯着你,再天大的胆子也给你吓的落回肚子里去。他还要说这种卢定芳魂来的浑话,几个妇女恨不得来撕他的嘴。
潘达笑完又安排老张:“爷真不回去唛?回去看看娘嘛,有车呢,今晚人多有人守夜,不然你就到上面楼上去睡,等哈儿跟姐姐跟福全他们一起。”
老张有些支吾的样子,红了好几天的眼眶显得人苍老了好几岁,他将面前的几个人都打量一遍,又把目光转向屋里,道:“……我晓得。”
老伙计可真走了。
“你都害怕吗?”有个老辈子直耿耿的开玩笑,他摸着烟在老张旁边的板凳上坐下来:“你都怕死吗?”
老张将他望着,等他坐稳,又来望他脚上那双泥巴裹身的破皮鞋。
那边不知旭东青舒两个孩子怎么了,车子一直没动身,几个大人也还站在车门外说话,老张又朝屋里望一眼,摸着黑慢慢走到那边去。原来是天黑了青舒想家,叶舒有事没回来,忠承又在这里守灵,她白天还跟旭东信有玩的开心,夜里就开始哭鼻子了。
罗明先跟忠旭两个硬轴轴的人把人家哄的越哭越伤心,老张走近时陈卓正一把推开忠旭和信有把她拉到边上去,老张从口袋里摸出来几颗糖,两颗给旭东,剩下转过去递给她:“喏,吃个糖,新岩寺菩萨那里的供糖,快点拿着。”
青舒没接,一扭身靠在陈卓怀里抽抽搭搭的抹眼泪,信有道:“糖拿着,等哈儿我们回街上哥哥给你买其他好吃的,你吃过正宗川菜没得?豆干苕皮,要不要?好吃惨,走,哥哥掏钱。”
罗明先在后面道:“你这里都哄得住。”
老张又碰了她两下,还是没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半张着嘴望着,嘴唇蠕动几下,转头来将大人们望。
大家都等着呢,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忠旭和旭东身上,半晌,磨蹭着厚重的棉鞋底子走过去忠旭面前站着,眼睛放在嘴里包一颗糖,手上还要把另外一颗糖也撕掉的旭东脸上。
“看你牙齿痛不痛。”他笑道。
不过他支吾且欲言又止要表达的可不是这句,忠旭装糊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舒。
又过一阵,老张果然还是忍不住,又凑近她一些:“喊哈你姐姐噻,转三江去睡吧?”
忠传一味说要转市里去,到傍晚时潘宁来电话说她晚上到那边去住心才将将定下来,可大家再要劝她回去睡觉却是怎么也没有答应的。
只看到忠旭闪了下嘴角,半晌方听到声音,不大:“石岩屋里一味没住人,三江转去明朝把妈妈接上来。”
“……”老张的目光把她从脸一直望到脚下,面上的笑越发苦出胆汁,关于大姐的话却再不说了。
老一辈的规矩,从人死到下葬,棺墓灵堂要一直灯火通明,生气儿不断,都是取给亡人引路和热热闹闹送他的意思。潘天发的棺墓挨着卢定芳,就在先前老房子背后的竹林旁,怕倒好谈,潘达陈启明,两个修棺的师傅,和请的亡人望山人李贵。一哈都是大男人,人,尤其到了后半夜,瞌睡也来了,深山老林的老鹳一叫,王正书的狗莫名在屋后面的小路乱吠,它一喊,坟边上挨着李贵打瞌睡的狗也蹿到俩是巴不得闹出点动静来了。这样,再大的胆子也给吓得头皮发麻后背阴凉了。
真说睡也睡不着什么,这样冷的天呢,心头还惦记深怕真睡着了蜡烛灭了误事。几个修棺师傅算有些经验,冷就找干东西烧火,怕就跟人说话,扑克牌拿出来,谁也不要睡觉,牌这个东西未必还没人喜欢吗。就算熬不到天亮,能熬多久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