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觉得他神神叨叨的,但因他说的是从前最亲切的往事,脸上也不由露出遗憾和难过的笑意:“席元他啷个是个傻子啊?傻子能把席寿的钱弄到手吗?封家席家那几个人里面他是最精明的,年轻时候就数他最会算,你看他傻?你没看到你个人傻。”
“我啷个傻呀?我吃过哪个的亏吗?”他极不屑的撇了下头,眼睛朝窗外秋来逐渐散落到墙角对面的太阳瞪着,因那处有刺眼的光,眼睛微微眯着,显得十分恼火的模样:“我这辈子就是时运不济,我就是没算过天,我还不歪吗?年轻时阵儿哪样我没见过啊?年轻时阵儿我享受过的那些东西你们都见过吗?在大队办公室跟黄忠文一起抽烟摆龙门阵,跟石岩那几爷子吃酒。计划生育我也走的前头,我没威风过啊?我哪点不行啊?我只是不是那占强歹毒的人,我不像他王二一样,我没得恁黑良心恁势力,我没得他恁不要良心,我做的好事还少了吗?”
老张将他望着,往事一幕幕过,无言以对,越发觉得他无药可救。
坐在老张背后病床上的王二却伸手气急败坏的指着他:“你谈清楚我哪点歹毒啊?我哪里没凭良心啊?我做些啷个不要良心啊?你打胡乱说!我没做好事?我没像你那样把个人屋里的人都饿死毒死!我再啷个我对屋里人还不好吗?你那些专门拍马屁的功夫你还觉得光荣得很,丢你妈老汉的脸!还好意思谈出来!活该没得人给你送终!”
老张无不怜悯的说道:“你做好事哦,你做好事——”
王祥开视王二不见,只同背着手走到窗户那里去的老张说话:“那些都是小事!那些我都还是个人心头清楚!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以为我硬是没得良心啊?就像你屋里哥哥,一起在煤矿做事,是哪个给你传呼带信啊?我从恁远的贵州山旮旯把死人子给你弄转来我还不算做好事啊?你哥头儿是个啷个人你不晓得啊?老实的啃土!人家不欺负他?不是我给他帮忙他还要死的快点!那龟儿王二,那个歹毒心肠的!故意把韩氏堂客的裤子甩他屋里害他,不是我到处拍马屁他不一哈叫人打死?不送去劳改?还有他到煤矿去找钱的机会?你来审问我整啷个啊?敢谈把我甩到油锅里去!哪个有恁大的胆子!“
“哪个要把你甩到油锅里去?”老张转身来瞧他,明显这是胡话了,可看他精神面貌又像清醒的很,怎么都不是临走前的“真话”,老张问他:“哪个谈要把你甩到油锅里去啊。”
“哪个敢?”他却一拍脚杆极得意道:“现在还有哪个敢呢,我恁多钱少的是人给我抬轿子递挽子!”
“递卵子!”王二骂道。从床上起身经过时碰到了窗户那边过来要坐凳子的老张,只见老张薅空似的晃一下,人稳稳坐在凳子上。
反而王二被他挤的站不稳,一双擦得油光锃亮的皮鞋在凳子边拐两下才重新摆正。老张同王祥开说话,细细打量他,真不像回光返照,可这胡言乱语也不像信口胡诌:“没谈你不是好人噻,哪个谈你不是好人吗?你做好事唛下去张建森他要给你作证噻,你怕啷个嘛?”
他不满道:“他投二世胎了还给我做啷个证啊!”
王二叉腰的手支棱起一半敞开的衣裳:“给你作证的人多得很!计划生育恁多娃儿哪个不跟菩萨作证啊!你那些鬼心子儿鬼板眼儿跑不脱!你以为就算了吧?你就是那些事最招人恨!”
王祥开似看清了一切,叹口气缩回被子里:“一哈都是假的,只有揣到个人包包里才是真的,那些谈的再好听都是假的,我要信哪个啊?信你信人家,信菩萨,样都不信。”
王二指着他痛骂:“锤子!你只信钱,只认钱,你都发得了财吗?你一辈子发不了财,带到棺材里都不是你的,你只有光脚杆进棺材!你个哈板儿!”
老张张了一阵嘴,半晌,笑着摸出烟来抽,先递一支给他:“还认得啷个抽不?”
他接过去,用手把烟叶捏一捏,眯着眼睛吹口气,笑道:“还有这些好东西吗?我说你没得了呢,还留着整啷个嘛?喊你一哈甩了噻。”
老张等他把烟点起来,听他咳嗽,眼睛下意识望向门口,幸好没护士来,又转眼来瞧,他竟然真把那烟点着了,轻飘飘的白烟从他嘴里冒出来,从脑门前升上去,满面的陶醉。老张的笑凝结又疏散,同他道:“马上来街上喝酒嘛,隔几天,来吃酒。”
他像一时没听见似的,又等一阵,把烟还给老张,拍一拍被面上掉落的烟灰,才道:”来嘛,请我唛我就去嘛。”
王二不知何时躲没影儿了,床上还整整齐齐的,老张在那病床前坐一阵,直看到王祥开又迷迷糊糊睡去才慢慢起身离去。
医院出来就上了车,把请石岩水管站那几个人吃酒的事情都忘了。
他回来时黎书慧在外头耍,桌上有剩饭,恐怕她还要更晚转来。她如今都这样,总是早上煮老大一锅稀饭,中午炒两个菜,晚上有剩菜剩饭时就着吃,没有就肯定是煮面了。在屋里转一圈,无事,又去阳台和厨房窗户那里看人,阳台在这两处。今天却一处也没有,不晓得到哪里耍去了。
烟狗儿都卖光了,红枣那床尾边还有两小袋子,核桃倒有好几大包,黎书慧让他拿去给陈卓吃,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怀孕的人吃这个生下来的娃儿聪明。
无事,床上躺一阵睡不着,索性起来沙发上看电视,去年有一阵他看一个电视看的入迷,大冬天晚上还看到十一二点,信好回来听说,帮他把电视弄到卧室来,让他在床上也能看。可黎书慧嫌吵,关键都躺一个床上,说话却半天没回应,自然气的横鼻子竖眼,没两天又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