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投靠我!我妈还天天说呢,我妈就天天跟我说喊我转去给她重新盖个房子她要跟小姨二姨她们一起住,盖个像以前老房子那种房子,几个姊妹妯娌都住一起那种。”
“怕吵得把房子点燃了。”
“是啊,住一堆天天吵,不住一起天天念,最好就是不远不近,想了就见一面,吹个龙门阵,然后赶紧分开。所以最好就是我们住市里,我妈老汉住三江,或者我看我有没有那个条件,不行就我住三江他们住石岩,能经常看到,啧,免得天天吵架。”
“想得多美。”
想得美!
“等我攒够钱吧,等我攒够钱我就回去,等我把我的养老钱和我崽儿们的钱攒够我就转去了,然后在市里买个房子,养老。你们俩要好好努力哈,你们俩留下来继续挣钱,万一我运气不好转去饿死了没得钱吃饭,我就靠你们俩救济了。”
想得真美!
谁不是这样想的,谁不是等攒够了钱回去养老。问题,得等得。
挨着老张卖烟叶的算命老头年后没来了。最开始老张还在市场上碰到他,说是怕冷,等三四月暖和一点再来,而且他也不准备一直做生意了,等屋里那点存货卖完就彻底洗手当闲人。
大家都同他开玩笑:“不算命看八字了吗?有人来找你算命啷个整啊,你算得恁准,名气恁大,还有人特地老远来找你呢。”
他连连摇头道:“不行了,不看了,休息哈,现在脑壳不做主了,有时候谈话谈着谈着就不晓得
鱼老板道:“怕扯得谎圆不转来了是吧,昨天来算说是今天要发财,今天来算,哦,要等明天——老天爷也搞忘了,跟他求发财了人太多了记不过来,搞忘了是吧。”
大家被他逗得又气又笑,老头自己也忍不住感慨:“有时候是这样,早上谈洗的衣裳拿出去晒呢,哈哈儿就搞忘的影儿都没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记性点儿都不好了。”
他同老张和卖腌菜的道:“身体不如你们,还是要像你们这样才行,还是要经常锻炼着,你看那些天天坐麻将馆天天打牌的,人家耍也耍了脑壳还清醒,人家那个多安逸。我们不行了,你们也不要恁攒劲了,还是该耍的要耍了,天天在这里傻坐着,没得生意就早点转去,天天这里守着有啷个意思哦。又冷,寡独独的,冷湫湫的,要到处转走走,时间坐久了脑壳也不行了腰也不行了,痴呆了。”
鱼老板又调侃他:“除了心还是好的其他没得几处好地方了是吧,其他都不行了,零件退化了。你这个拿转去修一修就好了,你看我这杀鱼的机器,我给他换个刀片换个板子你看它还是锋利得很,还是照样转得快。你也到医院去重新换几个零件,只要大部件没得问题就不影响使用,还是有好多年要活的,还是要长命百岁。”
算命道:“我没有求长命百岁哈,我只求走的时候安生点,只要没有啷个大疼大痛,没有痛得腰杆都伸不起来,长命百岁有啷个用啊,长命百岁也不好。”
后来大家都说,恐怕那时候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老人们始终相信,要死的人在生前一段日子,的的确确是可以知道自己大约哪时候死的。
鱼老板后来说忘记问他有没有算准自己哪天死了,他给别人算了小半辈子的命,总是跟人说恐怕这个人不行了,恐怕那个人不好过了,那他有没有算过自己的命呢,自己又哪天生哪天死,有没有算准。
卖腌菜的老太太开鱼老板玩笑:“哪个算得到个人的生死啊,都是算人家的算不到个人的。你好好挣嘛,他谈你要发财欸,他一味谈他算得准噻,看你哪天发财。”
老板娘敲着杀鱼的板子道:“他要发财,等着嘛,等他进棺材那天。”
算命的老头没死多久,席寿也死了,他那病本来就没得啷个拖场,过年的时候在石岩看到时老张就说他可能不行了。一场心病病得人都脱了相,过年时他堂客周小娟在石岩娘家哪个舅子那里耍,正好朱慧芬也在那里,几个老太婆在那里很摆了一下午龙门阵。
这些老太婆老姊妹们,年轻时候都是你看不得我我看不得你,到老来许久不见,竟然还能挤作一堆推心置腹,可不是世事难料吗。
“黎仕别她们今年过年转来没有嘛,过年都没转来吗?就一味在那边了?”黎书慧的病从外面看不到痕迹,旁人只见她行动缓慢,站起来或者移动时腰好像直不起来,抬脚挪步时会迟缓而别扭,这样,旁人都不信她身上不舒服:“谈穿了还是人家命好,你看黎仕别,从前在你几个妯娌里面就算歪的,要争不过一辈子都争不过。”
周小娟连连叹气:“他不听的嘛,哪阵儿我就喊他算了莫要争了,莫计较恁多,我跟她两个唛还说两妯娌生来就是合不拢的,你两个亲弟兄你争这些来整啷个嘛!钱又没得几个钱,还把个人怄出病来,他是那种人你把他有啷个办法嘛。政府都奈何不得他你去跟他争,争这些有啷个意思嘛。谈他不信,点儿不信我的,点儿听不进劝,不听人劝。”
朱慧芬挨在两个边上剥一包瓜子,还有几个糖也摸出来分给两人:“这种糖好吃,你尝尝,这种糖多好吃呢,以前没看到过这种糖,你们尝尝。”
两个人都看不清上面的字,也认不得,花里胡哨的,都并不拆开,只是拿在手里:“哪里来的嘛,你买的吗?”
朱慧芬笑道:“这过年我那侄儿从外地转来看我送我的,说是叫啷个糖呢,忽然把名字搞忘了,反正多好吃的,多甜的味道。我那天给拜子他也谈好吃呢,他也一下吃了好几个,晓得这种糖叫啷个名字。恐怕这些地方没有,是找不到的话我叫我们小川在外面给我买了兑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