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套房子的话是厉害,只要有几套房子的话后面就不用愁的。”那人的气焰稍稍熄灭一些下去,上半身靠着枕头坐起来,羡慕着,用充满质疑的口吻奉承道:“他是做哪样的嘛?在哪里工作么?我们娃儿都说在三江这里买个房子呢,我们是喊他在三江买,他离得近点唛转老家去也方便。他又想在市里面买,市里面的房子多贵呢,市里面那些房子是你一般人能买得吗,一套能买你三江好几套!
人家那些碰着就是几十万上百万你这些普通家庭哪个能拿得出来恁多啊!我喊他不要在市里买呢他非要在市里买!有钱不花他心头烧得慌,现在的娃儿大了我们也管不住。”
这些东西黎书平都是有资本的,不张扬不声色的资本:“市里的房子是要贵点,他地界不同的嘛,工资和消费水平不一样噻。这里三江的房子租出去一千六一个月,市里的房子一个单间都要八百多,他那个地方还买菜买东西都不方便,市里的房子是要贵一些。
寡是也有一点呢,我三江这里是老房子噻,一哈东西家具都是我屋里不要了搬过去的,反正他一般租房子的也都是在外面打工的,哪个管你好屁合适呢,只要有个方便就可以。他市里那房子是新的呢,本身说是装出来要自己去住的,后面说到那边去唛就租给人家了噻。里面一哈东西都是好的都多贵呢,像这种情况给人家住还是不放心的。”
这番掏心掏肺把三个病人皆听得眼红心热,黎书慧那边,不管如今几个子女混得多好多厉害,别人有的她没有就是没底气。他再个人开公司开啷个车,没在市里没在三江买房子,气势上总要矮人家一头,只敢心里瞧不上,口头却并没有什么掷地有声可发言,叫人一下羞愧得面红耳赤眼睛发亮。
小时候父母撑腰,老来靠儿女长脸。养儿防老,怕面儿上比内心更叫人得意。
不过黎书慧还是骄傲,总归是个人屋里的人有出息,面上依旧闪光。
对面的人却在黎书慧走后哼道:“现在不像以前,现在一哈都是出去的,一出去就见不到人,不像以前住一堆转来转去都是那几个人。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倒,说句难听的,再是啷个关系好啷个亲姊妹,你我这辈还走动,你眼睛看见耳朵听到,还走得,那还算好,离得近随时还能看看,是等你们老一辈一死,他们像小时候那样随时随地吃饭一起耍?你屋里妈老汉跟我屋里妈老汉一样?手机号码是好多,人在哪里都不晓得,过年转来小娃儿看到了都不晓得叫啷个,认不出人来……”
这一点是黎书慧稍见好她一些的地方,她两口子在老家乡镇里,黎书慧在三江却还有好些近处的,走几步路就能来看望她陪她的人。天天来的黎书平,和时常来的忠信,来了好几趟的潘家几姊妹,信有信欢等,总要在一头上压倒她。
你在叫得厉害再得意,总之病床前没得人,这就跟空口谈白话一样,有凭无据。
黎书慧这场病一直坚持到腊月十三才出院,医生的意思,医也没得啷个医头了,暂时就是看癌细胞的扩散速度了。药一直吃着,个人身体保护好心情好,那么活还是要将活一两年的,反正医院离得近,随时来就是。
“回回来都是你们,都已经是老熟人了,来也不好意思呢走也不好意思,寡麻烦你们。”黎书慧走时这样别扭的开玩笑,她虽然在这里住得舒服,总归过年了,屋里还是要转去收拾一下。年货还是要买一买办一办的,谁晓得恁久没转去他一个人在屋里把房子搞成啷个东西样。
出院前还要再做个抽血检查化验,等两个小时的结果,忠信去把报销的东西办一办盖章,老张在病房里给黎书慧收捡毛巾衣裳和亲戚们拎来的礼品。说来没多少东西,几个袋子还装不完,这样一点那样一点凑出来五六个袋子:“要的时候喊带来,带来又不用不穿,这些光带来整啷个嘛?恁大一堆提转去都费力。”
她小心翼翼从床沿边挪过来插手,像个孩子一样把干净的衣裳袜子捡来抱在怀里,又把腌臜衣裳翻出来往湿毛巾擦脚毛巾的袋子里塞:“纸你放这个袋子里整啷个呢?放那个袋子呀,那碗里有水等会儿一哈打湿吗?这个湿毛巾跟这些腌臜衣裳放一起就是。这些都是拿转去洗的,就光是这两件装这个包包里就是。这两双袜子还是干净的,这个你给我拿来我穿都没穿过,还干干净净的。”
老张又好气又好笑,把一哈东西推给她:“一哈拿去,一哈拿去揣包包里,你就这样收着个人拎转去,你个人拎。”
黎书慧造孽兮兮的望着他和那些东西,嘴里叽里咕噜小声嘟囔个不停:“就只有那些娃儿拎来的东西不该买,又是水果又是牛奶,都是些水实货,光重懒得提,哪个拎得动嘛。买来也没得牙齿吃,恁冷的天哪个吃嘛,只晓得浪费钱。这些又啷个整嘛,哪个拎得动嘛,感激忠信来接,这些东西他也不要,还要拎转屋里去,他要唛又说给他拿去。”
谁也没听清说的啷个,老张欢喜她终于出院回家,嘴巴都合不拢,插着手望她:“这些还要吗?这些还拿转去整啷个嘛?烂摆杂,屋里又不是没有。”
“屋里再有拿出来的东西还是要拿转去噻。”那个小声气儿的老太太笑道,她把目光放在床尾那两箱牛奶上:“生病的人要注意营养呢,送来你都没吃,娃儿买来的心意要收下。生病的人要格外注意营养,身体是慢慢好着来的。”
那个爆脾气的光是斜眼冷瞧着,不开腔,不知道老头儿又是哪里惹着她了。狗见羊,将医生站这里谈话两口子还好好的,这哈儿人又不晓得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