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去,自己去摆种子的摊子上翻看,老板在那边柜台后面给人拿芝麻糊礼盒,一面算账一面吼:“要哪种个人看,包包装的也有散的也有,两个月的有一个月的有看你想马上吃还是过年吃。”
他这个门市边上还有一个门,门外出去几个台阶就是走街上去买,长好的那种,马上就可以吃,还省的你挖土淋粪。”
“那我这些种子卖给哪个!一哈都像你这么懒鬼大爷卖给你。”
“鬼大爷不走我这里来,鬼大爷来找你,你这里有卖他吃的。”他一面说,忽然捡起脚边的背篓往,这时先前那些站在门口的人已经涌到车子边上去了。
这是七点半从白云观下来去三江的车,也是一天两班,大家坐这趟车去石岩,三江,或者更远的地方,近处的人再坐十点的那趟车回来。
李贵去石岩完全是因为这个季节没事可做,山里的老古话,没得事赶场耍。
石岩稍见比公社热闹,从盘旋在荒山坡上的十八弯马路下去,石岩的房子明显可见比公社的三四个大,尤其新大桥这边。修建在大桥对面的动车道因为是靠在山坡这边,要一直走到底下去才能看到,这是条会放羊的火车道。
“不要谈哪个跟你说的明年就可以通车,昨年就说的今年可以通车,车通了没有嘛?车在哪里嘛?在哪里你去开出来给我看看!只有你那嘴才在开火车。开动车!全国各地满世界你都跑遍了!还动车!我还飞机哦!”
在石岩大桥下车的每一家茶馆都能听到这个话,那些走路都摇晃说话唾沫横飞的老头们精神看来却格外安逸活跃,你看他们拄着拐杖从茶馆出来走几步又突然飞快的转过身去跟老伙伴们呵斥:“都不要谈动车,那边玉泉张家湾那坡坡,那龟儿恁大几匹山,早四五年前就说喊人们拆出来那里要搞啷个旅游开发整啷个风景区,结果你看现在呢!几个龟儿,几座荒坡坡,旅游!哪个去嘛,鬼都吓得死!鬼都不往那坡坡跑。还旅游,你信他吹!鸡圈里头的鸡到处漫天飞!”
还坐着茶馆里的人和路上听到的人都笑的露出大牙花,王祥开也坐在里面,他一面笑一面跟老头争辩:“动车是肯定要通的哈,这个已经是全国发展的趋势了没得商量的,人家新闻里面开会谈的还有假吗?我这里贵州也可以去四川也可以去湖南湖北也可以去,他啷个得会不修动车呢?至于说那玉泉坡坡唛他是领导人换了没得法噻,那一个领导一个想法你能控制得了啊,领导人跑了臣子也跑了新领导新想法,他不重视你这个地方,那啷个整嘛,那也只有望着。”
他现在已经彻底是花发斑白的耋耄老人了,胡子头发眉毛眼睛都老得不成样子,唯有嘴里的话和身上王清平的衣裳还年轻些。他算是这个茶馆里最安逸的一批老头,有一笔小存款,没什么大病,吃穿不愁。这身份令他在这圈老头里既受宠又受嫌,言语上恭维他,背后还要讥讽他。
“你倒不愁这些哦,钱拿到没有嘛?管他搞旅游也好放鬼也好,反正你那两栋房子的钱最后还是要跳到你自己包包里的,你这个好安逸嘛,你说你死了没得人管,你有钱噻!你要咽气的时候就把后事一哈交待好,埋哪里镶几个金棺,喊哪些人来给你哭孝,你只要拿钱,一条龙他都给你办的规规矩矩的,好安逸。”
说话的老头眼睛却不望他,只一味盯着门外光里流动的尘埃,只有耳朵才认真的听着,预备要听他拿出个什么言语来应对。但王祥开只是一派深沉的抽着纸烟,翘二郎腿的那只脚不时像踩什么东西一样轻轻摇晃。
边上又有人盯着他说话:“随你好有钱随你啷个安排,始终没有个人亲的到你棺材前面去哭安逸,扶棺的时候你还是不落觉,你有钱啷个嘛,这哈儿又不比那些年生,这哈儿哪个屋里拿不出来几百几千啊,还有哪个吃不起饭穿不起衣裳吗?最多我吃的屁一点穿的烂一点,你死你带得去不嘛,你病了你躺着即使人家给你端燕窝龙肉来呢,你吃的下去不嘛?还不是一样望着等死。那些都是空话!”
他说完转头朝后面墙角狠狠吐一口痰,转过来吸口烟,又接着道:“再说你那钱你揣不揣得稳当还是两说,恁几年还拿不拿得出来另说,就即使到你口袋里了,你下一辈那娃儿,再啷个说老汉死了呢,人家出来他老汉的钱你还是要给他,搞不好你的你都要给他,你死了你不给他你给哪个?埋到棺材里头?打发鬼大爷?”
边上稍见年轻一些的瘦虾马上朝王祥开笑:“哎这个还是看个人意愿哈,你实在不想给他那是哪个都勉强不了你的,你或者高兴给哪个也好,你捐给国家也好,这都是你个人的意愿。你看那电视新闻里,人家他跟哪个耍得好,他钱就愿意给他用呢,那哪个说得准嘛。”
王祥开始终保持莫测的神色不变,边上许多人却禁不住:“你这是,白日做梦,想精想怪,你这是。”
“说的撇脱!哪个愿意把个人的钱给人家嘛,又不是傻子,你这讲的才没有道理。”
“他谈的是拿给他!他是这样想的!好安逸,白得恁多钱!”
“就是,天生掉下来的砸头上了,捡到就是你个人的。”
“做白日梦!”先前那老头又斥道:“亲兄弟的钱都搞不抻敨还想分点给你,那里道士你没看到啊,天天坐门口吵,你看那屋里的人敢不敢出来哇,分给你?想得出来。”
老头说到兴头上,烟斗取下来伸到王祥开眼底下不停的敲,眼睛却望着那妄想分到钱财的瘦虾:“你喊他来说给你听哇,你喊他谈给你听那边亲弟兄是啷个天天坐在坝子吵得烟锅巴都点不燃,要哭着喊当官的给他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