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说,难怪你不慌,你是把他几个喊着的呢,你格老子,你那牙齿还咬得动不,来啃骨头吗?堂客呢?你一个人来啃骨头不把堂客带着吗?深怕她来把好的吃了你没得吃得是不?”
潘天发笑嘻嘻的:“不像你,喊你来按个猪还要拖家带口吃个本,深怕把你个人亏着了。”
张建明在后面帮一家人说话:“哦,对了——该像你这样,先个人吃了,走的时候再跟堂客带点,这样吃也吃了,还有个好名声。像我们这样,娃儿堂客一大屋人,实际上吃没吃还不晓得,反正阵仗搞起是热闹得很的,人家不晓得的看到了还说我们叫花子一样一屋人来人家屋里讨饭。”
张建辉咕哝:“吃我老弟的有啷个要饭不要饭呢,真正是要饭,丢的也有他那份脸。”
看前面的人都走远了,张建明又问潘天发:“那像是朱慧芬吧?她都转来了吗?谈是跟小川一起出去了嘛。”
“她现在个子人哪里不是耍啊,高兴小川那里也可以,不高兴姑娘那里也可以,随她满意,快活哦。”
因为他是用老长的呻吟语气谈出来的,张建明因此踏削他:“你叹啷个气啊,她快活你就不快活吗,你就造孽了!恁几个娃儿来服侍你两个老的,一哈的钱都给你用,又一哈都是做生意的,你还有哪点不满意嘛!房子这些也是给你买着的,吃穿也是不愁的,姑娘儿子都好,孙孙也望着长大了,你还有哪点不满意!”
几个老头一路嘟嘟囔囔纠扯过去,李贵的狗又从房子前面的竹林里跳下来追着他们朝张家跑去。
张家这时就热闹得不得了了,一群人从大坪大麦柑树下来,一群人从檐沟过来,还有一群人从前面坝子活蹦乱跳了,它依然是老大哥的样子,一跳没有八丈高,也还是兴奋的爬起来站到大麦柑树下的石包上迎接大家,同站在坝子边上拿着扫把扫地的老张一起欢迎来人。
堰沟上的人先到,忠传闻声出来望,忠信背背篓走在最前面,难得脸上有些藏不住的高兴:“才吃饭吗,老汉呢?”
“坝子拖板凳,来恁早,吃早饭没有?”忠传站到门沿来,忠信后面是潘达和两个杀猪匠,她把碗放在灶台上出来招呼迎接:“走恁快吗?吃早饭没有?衣裳都打湿完了,哪个在撵你们嘛。”
“慌着吃肉啊,早饭,哪个还兴吃早饭哦,我昨晚上就没吃,屯着肚皮来吃旺子欸!”潘达和那胖子的衣裳湿得最多,两个人干脆就在洗衣槽上面水田水渠处捡水管冲洗起来,一面冲一面满足的嗔唤,另一个杀猪匠也站在一旁等着。
忠传心里很好笑的望着,手里接过忠信递来的背篓,再由他转过身去接杀猪匠背上的包,那是手艺人吃饭的东西,妇孺是不方便碰的。她把东西接进来,后面刘达潘迅忠旭罗明先等几人也到堰沟上面的洗衣槽边上来了,水田水渠那里一下又再增加了一些人,大家都像旱鸭子遇到水一样欢喜的说话谈笑招呼。虽不能伏天那样凉拖鞋荡直接荡水里,也要卷起袖子浇一浇手背,从干坝子恁长一截坡上来,真是累得气爬齁。
“一哈都像打谷子的鸭娃儿一样,有恁热吗?走热来洗冷水,二天有你几个叫唤那天。”老一辈当真像看鸭娃儿放水,罗开娴又回头跟忠传打招呼:“这会儿才吃饭?还在煮猪草吗?”
“煮,今早煮最后一顿。”瞧她说着话往屋檐这边来,便把没吃完的都倒门口的泔水桶里,只剩少少一些饭粒和汤水了,她有些赧然道:“昨晚的剩饭剩菜煮的烫饭,倒了可惜了,天气热,倒了又可惜。”
“今年天气是热,国庆过了还恁热。”朱慧芬并没下来,仍站在上面道,她眼睛望着忠传说话,开始做出要往上石坝过去的样子:“今天屋里热闹哦,你看,两张桌子还坐不完,准备杀几个嘛?一哈都卖吗?还是个人杀来吃嘛。”
“吃哪个吃得完啊,恁热的天经得住你放!”杀猪匠罗军洗好了转过来跟忠传这个主人家谈:“还煮啷个猪草哦,吃饱了等哈儿还不好整,你把它喂好了我等哈儿多的力气都花出来了等哈儿肠肠肚肚的,消化都来不赢。”
“那唛,我有恁多红苕的嘛。”忠传又道:“我坡坡上还有好多没挖转来,那屋里还有好大一堆,不喂它挖转来整啷个嘛,那我不如让它在坡上烂啊。二娘你也就在这里吃少午,一个人你转去整啷个,中午就在这里吃,煮着现成的。”
潘迅开她的玩笑:“现成的在哪里嘛,猪还在猪圈里四只脚乱跑。”
“那不快性!马上我就可以给你弄一桌子来,你想吃啷个嘛,来屋里去个人看,哪样想吃我马上给你弄哪样。”
这样一说,几个妇人都慢慢转到灶房屋里去,罗明先这时才一个人走到水渠边上去浇水洗洗拍胳膊,朱慧芬因为没人理她,也并不走,而同罗明先道:“这回安逸,这回你们搞着了,杀恁大几个猪,这回你们啷个吃得完呢。你大姐我晓得,她喂猪下细,她喂的猪好,这回你们安逸了,看你拿转去啷个整,是现吃唛腌腊肉。腌腊肉呢没放处,这里房子一拆他们又到哪里去住嘛?你们安顿好没有,他们河底下就是到公社去,看你们妈老汉又是啷个安排。看你姐姐,搞得你姐姐恁辛苦喂的猪搞半天还没有她的份哦,只有给你们,只有先放你们那里”
她这样叽里咕噜半天,罗明先只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但脸色又是听清了的样子,只见她在水渠边上把手臂的水都抹干,仿佛她不存在一样大步从屋檐下的青石板进灶房去。声音从灶房渐渐转移到外面环堂屋去,好像大家都把她忘记了,她在洗衣槽上面朝灶房望一阵,只好独自转身朝堰沟石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