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一壶水不响半壶水响叮当,样本事没有光这张嘴巴不得了,饭桌子上恁大个碗还堵不住你的嘴,天天把读书写字挂在嘴上不晓得吃饭不开腔吗?酒是你的命,喝的人家的不要钱,喝少了你生怕亏了。”
她又望桌边的黎祥琴:“你看你坐下来那板凳割你的屁股不!你坐下来吃有人要抢你的饭碗筷子吗?你还怕笑吗?吃个饭在桌子边上站着?”
“我倒不怕笑哦”黎祥琴笑的眼泪都要滚出来,黎书慧如何说她都不要紧,换了旁人可就真正不顾她脸面了,偏桌上没一个人帮她说话,王正书不帮她,潘天发只顽童似的笑一笑,黎书慧同她一人一边站在潘天发两侧,闻言竟也随口说笑道:“我屋里的饭菜闹人,怕下了药的,她命贵不敢吃。”
“下药倒没下药哦,我还是昨天中午的冷菜倒了可惜了不然我都不下来的,我来看看你们哪个吃的多点噻,看你们哪个做活儿不积极吃饭倒歪得很,不然的话我都不下来了,我猪还没有喂,猪草还在锅里头。”
她还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厚脸皮姿态,却如何也挡不住已经流露在众人面前的难为情和害臊,同文雅人说文雅话,偶尔开几句黄腔是意外的幽默,同不正经的人说不正经的话,把不正经的人说的文雅,恐怕不正经的人就该满心惆怅了。众人怕面子薄的王正书也跟着颜面扫地,一阵死寂后都七嘴八舌来招呼他吃菜吃饭,恨不得嘘寒问暖替他打扇捂被子。
黎祥琴这时才有些收敛,她自己仍死皮赖脸,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无关紧要的话才讪讪站到门口外面去。
这一回,大家都齐心协力对她友善真诚了。
黎书慧拿余光瞟王正书,他吃饭的速度跟年轻时的老张一模一样,但他更瘦,狼吞虎咽的吃相与他瘦骨嶙峋的面相十分违和,他吃饭时也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仿佛是别人吃他的饭而不是他吃别人的饭。
罗昭全就远不如他了,罗昭全也是老了,无论吃饭还是做事,他拿筷子的手指头偶尔会细微的颤抖,衣袖不时拂过面前的炒地瓜,上面油渍混着衣服的线头结成了黑色的疙瘩,他的眼睛一直望着桌上的菜,连扒碗里的饭时也一直盯着。他还不时咳嗽,不是被呛到的咳嗽,而像是寒凉入体积劳成疾的肺痨一样的声音。卢定芳和黎书慧都对此心有惶惶,怕他的咳嗽会通过口水筷子饭菜传播到桌上所有饮食。
饭桌的后半场噤若寒蝉,向来声沸不止的潘天发竟然也只是闷头喝酒吃菜,偶尔或满足或遗憾的嗔唤两声,王正书吃罢饭还同大家打了个招呼,罗昭全把筷子一摆就径直下桌去了,一直走到外面坝子去,大家在屋里听到了他拿打火机点烟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看到有淡淡的烟雾飘进来,他的咳嗽声更甚。
卢定芳原先还预备同罗昭全好好寒暄一番,问问他半夜梦游的事,他和李国珍搬到岩洞的事,和他的三个子女,这一来,什么话也张不开口了。一顿饭吃的像防强盗一样揪心,心头只祈盼忠传快点回来,好同她好好摆谈摆谈这一肠肚的牢骚。
忠传刚去下石坝找李国珍又是一趟空手而归,回来时罗昭全坐到坝沿来休息,老张坐边上陪他一阵抽烟,两个人在竹林倒下来的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忠传无不失望道:“没转来,我在枇杷树
“……”罗昭全讷讷的看着忠传,他连李国珍赶场去了的消息都是从朱慧芬那里听来的,他像一个被遗忘的孩子,脸上满是无助焦虑,和茫茫然。
老张看他一眼,同他询问:“恐怕买啷个东西是不?她可能去的晚,去的晚回来的晚。”
他将眉头深深的皱着,嘴上却半天没有一句话。
忠传进屋去,嘴上猜测:“晓得是买啷个唛卖啷个,吴秀珍大姐说她看到背着背篓往财神菩萨下去的呢。”
忠传进屋来,卢定芳和黎书慧的碗将将洗完头道,两个人正在摆上午朱慧芬来说的事:“光是听到她吹,你晓得她说的真假啊。”
“管她真假,黎华英不得依他的叫,你以为她恁容易就松口吗……咦,还说你啷个还没转来呢,饭菜给你们单独留起来的,她没来吗?饭菜都在甑子里,还是热的。”
忠传应了声,洗了手来自己盛饭添菜:“还没转来,我在周围喊了好大半天都没人答应,可能赶石岩买啷个去了。”
“她那屋里有啷个好买的,屋都垮了,石岩洞里买啷个来装得起呢。我说这段时间她啷个不走这边来耍呢,你没看前阵儿做出那个样子好得意,走路都要拽实点,比人家穿金戴银的走路还要大势。搞伙呢,王二那个人狗改得了吃屎?说得好听!他,他这个人不要想!”卢定芳同母亲自然更感兴趣上石坝的事,一个寻常赶场上街买个东西的人有什么好值得好奇惊怪的。
忠传踏进来听得乱七八糟,她一个人吃饭也不要桌子,就把菜摆到灶角猫碗边上,人靠在后门过一顿:“王二爷整啷个嘛。”
“他整啷个!他就搞那些脏灯儿!他都改得了吗!又犯病了。”
“就这样吃吗?冷没有?锅里滚哈不。”
“不用,可以吃。”
“热哈嘛,再是热天还是吃滚点安逸点,这哈没有感觉,将来到我们这个岁数你就晓的厉害了,点点儿冷不得。”
忠传的肚子已经填饱了,猫儿在她的菜碗边转来转去,她索性就把剩下吃不掉的全倒猫碗里,碗一摆,又下秧田去。老张和王正书两个人搭伙,再有几个臭皮匠,满山的水田不到三天全印上了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