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被他‘教育’得有些是窘迫,可他仍是老子,仍然底气十足:“两块钱不是钱啊?你莫非站这马路上哪个会无缘无故甩两块钱给你?莫看它只多两块钱,八块钱斤的肥板儿跟十块钱斤的三线儿就是不一样!”
“哎呀——”
经过上场场口的停车场时果然看到那附近停满了正在揽客的长安车。后面那排老商铺全拆完了,空出来的黄泥巴地上停满了摩托车,长安车师傅抱着手站在各自的车子附近打转,摩托车师傅则抱着手或饶有兴致或百无聊赖跷二郎腿坐摩托车上打望着来往上下路过的车和人。
设了几个牌局,就是几个塑料凳子拼起来的桌子上斗地主或者打二登皮,打牌的人里有斜挎着钱袋子的边上水果店的老板,有戴着帽子的摩托车师傅,有穿着皮夹克的天棒,也有带着青布帽子的混茶馆的豁飘老头。打牌的坐一圈,站着看的围两圈,围着看的就更多了,男女老少,做生意的等车的,阵仗搞得比开联欢大会还热闹兴奋。
忠承在那边上的水果店给母亲买水果,老板斗地主分身乏术,用夹着烟的手仓促指一指卷门边的袋子:“要啷个个人装,马上打完了来给你称。”
可忠承把香蕉和葡萄选完装好了那老板依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又催了几遍,嘴上光慌慌张张的应着马上马上,屁股像长在了板凳上一样,老张喊儿子:“到那边去买吧,或者不买算了。”
隔壁药店绣十字绣的大姐开玩笑:“莫影响他打牌。”
忠承摸出钱压在柜台上,顺带掏出手机来看一看,无语又无奈:“你这个哪里还要做生意哦,莫耽搁你哦。”
“这还好哦,逢赶场天看的人还多,这一马路下去全是打牌的,地主麻将长牌,热闹得很。”父子俩只好顺着上场转到下场去,那要买的就更多了,亏得老张背了个背篓。
那整个石岩镇上,虽不是赶场日子人不多,新街老街基本看不到几个人,但麻将馆茶馆却人声鼎沸,还在老远就听到麻将馆里传来的麻将推掷的声音,忠承不由感叹:“少不入川啊!”
从前在证券公司上班时时常领着叶舒信好在石岩和公社晃荡,但进了信访局,信好上了初三,后面也很少再回来看看了。先前过年过节回老家,大多只在车上望一眼匆匆从石岩大桥直接往公社上去,所以要说石岩如今眼前突飞猛进的鳞次栉比的泥巴竹篾房变混凝土小楼,泥巴路变水泥路,露天菜场变室内农贸市场等变化,忠承还是既惊讶又稀奇的。尽管它与山城三江还不能比,但它已经褪去了古老的贫穷的灰色,开始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欸,二姐她们的房子拿到了吗?”忠承忽然想起来这件事:“赵盈几个爷爷他们还在石岩没有?好像他们那边也拆了吧?”
老张嗡嗡的回答:“一哈都拆了噻,早就搬走了,只有她三爷爷还在那边老街租房子住着的。赵老三赔房子的钱被他幺儿拿去打牌输光了的嘛,只有老四现在发财了,到市里面买房子去了,说是拿去做生意做发了噻。该他走运,赵家几个老疙瘩哪个不赌啊,老子也赌儿子也赌,只有他赌赢了。”
“那二姐她们的房子呢?恁几年该拿到了吧。”父子俩站在新车站门口的马路边等车,那新车站斜对面一排砖红色小高层正是从前说好赔偿给拆迁户们的安置房,里面已有不少入住户,也有完全敞空的新房子。忠承并不知道其中哪一间是忠旭的,但假如在这里有套房子的话,给父母住,太适合养老了。二姐她们在三江也有房子,虽然是二手,但以她如今的生活条件,再按揭一套更好更大的完全不成问题。
老张却打断他的幻想:“那个房子是赵盈的,哪个都不要想。那是赵舒庆赵维翰给小娃儿留下来的房子,不该忠旭的,其他人哪个都拿不走。”
父亲在说这话时虽然满目焦虑,但坚定而执着,忠承作为儿子在旁边观察他,又一次对父亲感到他的形象是无比高大的,心情无比敬佩和感慨的。父亲老了,可气节还在,骨气和心气也在。或者,甚至比从前更高大更强健了。
忠承领着父亲走干坝电厂上去那条老路,多少年没走过了,心头窃喜得很,公社到张家湾没修泥巴马路,石岩到公社没修水泥马路之前,他基本每个星期都要带信好跟大人走一遍的,后来长大了,路通了,人也懒了。
两个人坐摩托车从石岩到干坝,下车来望河对岸,满目郁郁葱葱的山坡树林,延绵不断的青翠的绿色一直高耸入云,仿佛顶上已经与蓝天相连了,其中可见几户黑瓦泥墙人家,也不像还有人居住的样子。
老张打趣他:“走嘛,望着那山顶走嘛,走到那山脚下横过去堰沟就到了。”
“嘿!我又不是没走过,以前你们背高粱背谷子来卖,那不是一天还要跑两三趟啊。”他兴致勃勃的抖抖腿伸伸胳膊,一副完全不在话下的模样,背着背篓一马当先就冲到前头去了。
老张望一望那与蓝天白云连成一片的山顶,他也许久没走这条路了,也是自公社的马路修好就很少往这边来了。这里回家立着往上爬,公社回家是蜿蜒起伏的顺着下,再者公社是大马路,大家都愿意走大路,这边走的人少了,路渐渐荒芜,荒草长到比大人的腰还高的位置来。
从电厂过河,越往上走道路越艰难,野蛮的茂盛的荒草令人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地,再没有庄稼果树,再没有人烟小伙伴。老张越走越精神,他却越走越疲累,可为了前面可能会碰到的人,还是坚持着,兴致勃勃往前冲,一直走到初中同学文星洋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