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在田里播种,黄高山李青山从上面田坎下来找他给母猪化水,两个人一路转来,听他吹一路:“喂猪的人都没有了,人些还一哈跑完了,这哈儿这周围几个喂走猪的都死了,配猪还要到新民黄届明那里去,这母猪下了崽呢又没有奶,硬是恼火得很。”
“有啷个恼火啊,不喂就是了,你看现在还有几个人喂母猪啊,喂个猪儿来过年腌腊肉就够了,你个人要恁勤快,怪哪个。”老张一身淤泥的走近来,在洗衣槽洗个手,拿干净碗在水缸里舀一碗水,一个手在碗口上转一转,闭上眼睛念念有词,罢了,把碗里的水找个瓶子装进去递给他,就算了事。
李青山便递来一包烟和二十块钱:“感谢感谢,耽搁你。”
叫老张两下给他推开了,又光着脚回秧田里去:“不紧着陪你耍,我今朝还要把这点东西搞出来,马上大太阳出来还不好搞。”
李青山跟在他后头也转到秧田去:“谈我勤快,我们两个哪个勤快嘛,喂猪还有人喂呢,种谷子真没几个人种了,光费力,收谷子又热,还要抽还要晒还要装,我直接到街上买点来多方便啊。”
“我这里不方便啊,你那还要到街上去买,还要走恁远,这里我光是到仓里放点出来机器一打就是。这会儿已经享福了,栽秧的机器也有,收谷子的机器也有,水也有,样都不缺,有啷个容易不容易的,现在的年轻人他还不干,还嫌这个辛苦。”
李青山:“人家是看不上哈。那会儿是有田有地就是地主,现在只有有钱才是地主。”
“是啊,还整得这会儿,有地在那里甩着也没人要了。”
“咦,好几年就说这边要拆欸,究竟拆不拆嘛?”
“管他拆不拆,拆也是它不拆也是它,我不惦记,想那几分钱来整啷个,真是把你搞到街上去,要吃的没吃的,要地没地,去打工你这个岁数莫非还有人要你吗?”
李青山干脆在田坎上坐下来陪他吹:“我隔壁席老三不是就出去打工去了呀,给人家看大门,工地的,一个月一千二,中午晚上跟着吃,他那里拿一个小棚棚给你睡,他还像觉得安逸得很欸。”
黎书慧办猪草回来看到灶台上有个碗,环堂屋的门也开着,走到地坝来,两个老头说话的声音就传到耳朵里来。她走到坝沿去,喊李青山:“那里坐着干什么,上面来坐板凳嘛,上来喝口茶,那地上坐着要舒服点吗?”
“不坐不坐,屋里还等着我回去呢,出来就是恁大半天,就这样都耽搁二爷得很。走了走了,不坐了。”李青山说着就站起来窜头窜脑往小松林堰沟上去了。都说他年轻时杀猪害命老了要背时,如今看来全是胡诌八扯,个人命,早注定。
黎书慧拄着棍子下来看老张的谷种撒的怎么样,小声问:“他来整啷个?”
“来化碗水给母猪下奶。”
“恁早。”
“好早?”
“八点钟没有。”
“那我还快挡。”一个多小时,谷种已经下脚了:“忠传转来没有?”
“没看到人。”她又拄棍摸回去,快走到地坝梯步地。老张听到她欸一声,见她一手撑着地坝一手拍衣角的灰,问题不大,上来田埂抱秧篾:“喊你煮点腊肉来吃你舍不得。”
黎书慧气的拍拍衣角和手,哭笑不得的回了屋。他放在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懒得喊他,谁让他刚刚打趣她来的,就是响一个上午她也不理他,她到潘家摆龙门阵去。
走到李贵的大麦柑树,忠传正从潘家转来:“啷个回事嘛?”
她指一大早潘天发叫她去修电视机的事:“打雷把电视机打烂了,要背到街上去修。”
“一天不看电视死不了人,他忙着挖石油还有功夫看电视吗?”
忠传从她身旁回家去,母亲叫她:“转去跟你老汉牵薄膜莫说我走哪里去了。”
忠传还是不说话,更加快脚步往屋里走。
卢定芳在地坝喂鸡,一个个才出壳没多久的小鸡仔毛茸茸的招人喜欢的不得了,声音也好听,完全不同于大公鸡老母鸡浑厚粗犷的嘤嘤的啾啾声。黎书慧今年没有买小鸡仔,她嫌麻烦,这小东西小时候可爱乖巧,长大就讨人嫌了,到处拉屎掉毛裹灰,啄米啄菜叶子,屋里到处乱逛,漫山遍野到处下蛋。不下蛋更气,天黑了也不进屋,你让它往东它偏往西,逮也逮不住它,翅膀一展扑哧扑哧就从地坝飞到
人跟牲口一样,小时候招人稀罕,越老越不受待见。
“恁细点儿就拿包谷给它吃,怕你以后养不起。”黎书慧爬上地坝来,与卢定芳隔着四五步远说话:“还要特意去买包谷子来喂,就是那饲料不一样啊?”
卢定芳笑骂:“那个先人她不吃饲料鸡的嘛,她说你喂饲料鸡不如她个人在街上买。”
“弯酸,有包谷面还想吃包谷粑。”有大鸡跟小东西抢吃的,挨了欺负的只晓得叫唤,颤抖着一身鸡毛的抱鸡婆马上从柴房屋檐下的鸡窝里飞出来,一双翅膀向后立着,脑袋直直往前乱冲。黎书慧早早让开:“嘴巴咬人。”
看一阵,走到地坝望一声,回头问卢定芳,她像早早等着她来问一样:“前天晚上转来的,昨夜晚来借油和盐巴,在这里摆了大半夜,那屋里还能住人啊?灶房垮下来把灶台都埋了,光剩半截烟囱。人活着有啷个意思呢,越老越不中用,王静一味不管,姑娘个人都顾不过来。在姑娘屋里住着,像给人家当下人一样这样弄那样弄人家还不满意,嫌你不勤快不卫生,嫌你不会带两个娃儿,嫁她姑娘那时候脑袋仰得恁高呢,又会做生意,老人公又有钱,哪晓得现在落难成这样。男人男人不成器,家里还要背恁多债,还要个人出去打工找钱来抚养两个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