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慧又惦记儿子,想在这里吃了午饭走,心头就有了情绪,竹棍敲一敲那边饲料袋子:“那后面恁大几个包你看不到啊?我眼睛瞎了你眼睛也瞎了吗?”
老张同忠信一起把东西装背篓里,欲言又止的望几眼儿子,背着背篓走过来,好笑道:“走不?就在这里坐着吗?”
“不走还等你背我!”如此说罢,也不看忠信,一人先怒气冲冲往马路走去。
“走了。”老张在后面同儿子道:“个人做事慢点,注意点。”
“我个人晓得。”
黎书慧已经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夫妻俩走路回家,从马路下去,往老街过去,石塘虽只是街道,比不上石岩那么大,中心也还是十分热闹兴盛。老张一人背着背篓大步走在前面,甩后面有气无力拄着棍子的黎书华一小截,便不时停下来望一望,等等她,这在黎书慧看来便好像在催促一样,惹得她脸色愈发难看了。
经过老卫生院那排商铺时看到有蒸发糕馒头的店,发糕香甜的味道老远传来,白烟在热气腾腾的蒸笼上呼喊,老张等下来笑着回头逗孩子一样问她:“吃发糕不?你恁好吃的人呢,买个给你吧。”
“不稀罕!”黎书慧瞪他一眼,快步走上来:“你恁抠门的人都舍得掏钱出来买发糕吗?不要你的命吗?”
他嘿嘿乐道:“你重要些噻,你饿死了的话我们一屋人都饿死了。”
他去前面买了几个,发糕,馒头,麻圆,捡一块发糕出来,其他弄个大包装背篓里,一块发糕自己捏一小块儿吃,剩下递给她,用打发叫花子一样的语气道:“快点拿着,把你饿死了划不来。”
黎书慧瞪他,推开发糕越过他慢慢走前面去,老张又赶上来,三推两就,她也就不再端着了。
她真饿了,先前晕车难受没觉得,这时恨不能吞下一头牛,好吃的吃到嘴里,脸上还是难看,心情却逐渐美丽了,两个人慢慢一路从青石板尽头下去过河爬坡:
“你硬走得快,去赶考吗?你说大队开会欸,开啷个会嘛?”
“晓得他要开啷个会啊,说拆房子吧,房子复垦呢。”
“硬是要拆吗?搬到哪里去嘛?”
“那那个晓得啊。”
“你架先问忠信生意好不好欸,他生意不好吗?”
“罗明先腰椎间盘突出,做不得重的,一哈都靠他来,生意好不好都是他。”
“腰椎间盘突出?将没听她说啊,恼火不嘛,晓得硬是,年纪轻轻的净得些怪病,忠承也是动不动就说他腰痛,他还说过年恐怕要到叶舒娘屋去,晓得他们啷个整呢……”
年二十九,下午远在上海的忠承给家里打来电话:“吃饭没有?”
老张刚烧完祔纸回来走到地坝,竹簺一扔就站在地坝对着河对岸道:“你问的是少午还是夜饭嘛?少午哪个还没有吃啊,夜饭恁早你未必就吃了吗?”
“嘿!你说话硬是!要咬人啊?”忠承啧完,又问:“在做啷个嘛。”
“耍噻整啷个嘛,过年有啷个好整。”老张本来就是高兴的,只是做个样子,黎书慧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人在屋檐下听他打电话。他回头看一眼,问那边:“转来不嘛?还转来过年不?”
“看,不一定。”他重重的抻唤一声,顿半晌:“他们呢?就是你们跟大姐在屋里吗?”
“不是就我们还有谁啊,你大嫂腰痛走不上来,忠旭要初一过后才来,一哈都不转来,达儿他们也不转来,一哈都到潘达那里过年去了。”
他的语气十分可怜又羡慕的样子,令忠承有些好笑:“啷个嘛,没喊你们吗?”
“喊了欸,恁远哪个去啊,老远山天到人家屋里吃顿饭,又不是吃唐僧肉,不如我个人在屋里吃得安逸。”
“才走个三江就老远山天的,那叫你来北京上海是老远四天?五天?”
老张叫他的语气笑的喉咙发痒:“你那些不同噻,你那是大城市噻,北京唛毛主席住过的地方的嘛。”
挂了电话,黎书慧问他:“转来不嘛?走得拢不?恐怕不好买票了吧。”
老张拉长调子叹:“飞机少的是票,你焦那些,转不转来还是两回事哦。”
信好在楼上看书,还是好多年前潘天发的旧书,泛黄的硬纸,用麻绳一样的线缝拢来的,里头讲的杨家将,从杨业出征一直说到了最后杨家女眷大破敌军凯旋归来。这书他都看多少遍了,前面杨六郎呼延赞等人的画像都叫他翻烂了。从小学时候看起,那时还有许多字不认识,也不了解当时的故事背景,只是看到杨家儿郎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等片段时禁不住泪湿书本,慢慢长大,慢慢了解,愈发对它痴迷,往后年年回来翻一遍。
潘天发还有许多这样的旧书,杨家将,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隋唐演义所以这老头总恨生不逢时,若在战争年代,必要上战场举长茅将敌人杀的片甲不留,啧啧,有胆没胆还两说呢。
如今过年愈发没意思,人看不到几个,连个耍处也没有了。
小川到年三十才回来,朱慧芬也不兴办年货贴春联,一家人都到明群屋里过年去,吴秀珍依然去市里大姑娘那儿,上下石坝就剩一个李国珍罗昭全,根元根秀都没回来。黎祥琴屋里大半年没住人,那边灶房和这边羊圈都垮了,今年冬天硬是肯落雨,像把天都要下通一样。李贵年三十晚上还在张家屋里吃了饭,初一大雨落就到市里打工去了。
原先还说正月初八福全结婚大家都回来接亲喝喜酒,说的热热闹闹一哈都约好要转来,结果真到那天这个也不在那个也不在,搞得回来帮忙的人都没有,又只好到石岩镇上一个饭店包了席。也省事了,现在农村办酒也不像前些年生了,要么一条龙到家里,要么直接在馆子包个席面,样样都方便活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