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宁带着信欢和潘宜赵盈下来了,老太太头埋着不说话,老张和信好从堂屋过来,手里一面点着烟,没注意黎书慧的神情,只笑问德芳:“你妈妈等哈儿也要下来吗?”
“嗯她暗些,她还烧点水呢,把床给他们铺一铺。”
信好却注意到了,他连看了几眼,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去看灶房舀水洗脸的大姐大潘宁,潘宁喊他:“你也要上去睡吗?”
他笑着点点头。
潘宁将热毛巾一下盖脸上,像郁闷极了的样子。
老张很快带着信好走了。黎书慧又因为信欢赵盈和潘宁潘宜高兴起来,起身让她们洗脚,还进屋给大家拿糖吃,嘱咐道:“分哦,姐姐妹妹都要分到哦。”
也递两个给陈德芳:“上去坐吧,上去暖和些,楼上床都铺好了的,瞌睡来了上去睡就。晚上看你们啷个睡,四张床,沙发也可以睡,忠旭她两姊妹睡一张,潘迅和雪梅睡一张,你和潘宁一起,明先和信欢呢,看哪个睡沙发。”
潘宁和没被点名的赵盈同时道:“她们已经在那边床上去睡了。”
“我要和我妈妈一起睡。”
黎书慧问潘宁:“哪个睡了?”
“二嗲和幺嗲,还有二婶幺婶她们,她们睡的堂屋楼上。”潘宁喊母亲:“我们睡沙发上吧,我想看电视。”
信欢快速擦完脚:“我也要看电视,我要睡沙发。”
“睡沙发也可以,沙发也铺好了的。”
两个小一些的光是呆呆的看着姐姐们。德芳便安排潘宁:“那你带着妹妹睡吧,我跟大嗲一起睡。”
“啧——”潘宁一下一下的踩着脚盆里的水央求:“你也跟我们一起睡沙发吧,或者赵盈要挨着她妈妈睡,沙发够睡的,沙发大,我们一起睡沙发。”
“睡墙上,拿点浆糊来沾在墙上。”卢定芳不声不响从灶房进来,叶舒却并不在她后头:“哪里不是睡啊,哪里都可以睡。”
“咦,还有个呢?”黎书慧走到过道看一眼都没人才问:“不是说叶舒跟你一起下来的嘛。”
“又不下来了。”卢定芳的大嗓门一叫,外面的狗都跟着叫唤起来:“一哈都到华儿那里喝酒去了,华儿一个人在屋里没得事做,喊他来打牌不来,非要把他们拽过去喝酒,一哈都去了。潘天发都跟着去了,就忠承没去,几个娃儿没去。忠承说怕她一个人不习惯,又听不懂我们说的话。那算了,让他们在上面睡吧,那一伙人今晚还不晓得要喝到哪个时候呢,我看今晚是不得回来了。”
雪梅走到楼梯口来叫她:“小声点楼上都睡觉,恁大声音把狗儿都吓到了,都喝酒去了?潘运也去了?”
卢定芳笑一笑:“睡觉了你还起来跟我说话?他不去他一个人在屋里当电灯泡啊。”
“跟你说你不信,恁大夜深了。”
卢定芳也顺杆下,声音小了些,又与黎书慧说忠承:“喊你明天早上不要煮他们的饭,他们明天一早走,说是飞机票都买好了的,两个都走,忠承也陪叶舒回家去。”
大家在楼下叽叽喳喳一说,在堂屋楼上聊天的潘迅忠旭罗明先就都起来了,大家又热热闹闹的聚到楼下来,正愁当那两人面不好说话呢,早想好好摆谈摆谈他两人的八卦了。
卢定芳问大家:“咦,大姐呢?就睡觉啦。”
潘迅道:“在楼上搞被子,说怕冷多拿几床被子。一天到晚都在忙,中饭晚饭都是她煮的,把她辛苦了。”
罗明先在边上垂了下脑袋。虽然把随口一说,又好像提醒大家她这个媳妇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游手好闲一样。
大家在楼上欢快热闹的讨论着忠承与叶舒的事,忠传把柜子里几床过年才拿出来的被罩翻来覆去的抖啊看,好像生来如此,大到管钱掌家,小到洗衣做饭,往日岁月如海水倒灌,忽然感到越记得就越难过,难过到自己都觉得是自己小气了多心了,几十年哪一天不是这样过来的,给所有兄弟姊妹当大姐,给母亲帮忙,给父亲辅助,哪一天不是这样任劳任怨,日子不是也相安无事?大家不是都和和气气。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呢,谁家没有算不清的旧账
数那些来做什么,翻那些出来做什么,家丑不可外扬,难道还要像河底下封二爷屋里,几个兄弟谁跟谁都不对付,最后闹的老两口到石崖洞过年去?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已经很好了,已经和乐融融了。
只是这日子啊。
众人都各自安睡了,她仍夜不能寐,正月里遥远的炮竹声隔了好几座大山慢慢走来,她躺在靠窗的一侧床边静静听德芳沉稳的呼声,思想渐渐跟着炮竹声一起走老远老远。
大家都老了,伏孝全却一辈子是风华正茂的年轻模样,还是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他穿着青布衬衣,脸上洋溢着幸福和不舍的干净笑容,他对年轻的忠传说:“我走了,回去了,我隔几天就来。”
忠传就站在母猪圈顶上的那块斜方石上,她不舍的望着他,同他挥手,同他点头。
使得分离越发难分难舍,伏孝全忍不住笑:“回去吧,我过几天就来,很快的。”
“快走吧要落雨了。”她却光是点头,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嗯,走了。”他点点头,转身往小路下去,一面走又一面忍不住笑,走了一截,回头来看她:“回去啊。”
忠传也跟着笑起来。
“回去吧,过两天来接你。”他道,朝她摆摆手:“快回去,我过两天跟我老汉一起来。”
说完,不等她回答大步望小路下走去。
她的眼睛一直追着他,好像他是踩着风下去的,轻快的,飘逸的,很快消失在了黄泥磅等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