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惹她!我哪里惹她了?我做啷个惹她啊。”朝楼底下怨念:“人家不像她那样!最喜欢怄气,又小气,一惹到她你看她个星期上十天不跟你说话都要得,最怪气儿,以前那阵就这样,晓得啷个是这样一个脾气呀,一呕气又生病,一味像个病坨坨儿样,不是这里不安逸就是那里不舒服。”
赵盈在水缸旁一面砍红苕一面唱歌,黎书慧悄声叮嘱她不要说话,可饶是楼下一丝声音也没有依然听不清楼上的对话,不晓得说什么,音量越来越小了。
原是老张降低了音量:“人家一个妇女在屋里我顺手帮个忙她说我笑人,我做啷个了笑人,顺个便的事情我又没打专门去人家屋门口守着,又不是认不到的人,一辈子在一堆的人她不晓得是啷个品性吗?没有事找事情闹,我就说她最小气!”
忠承的小道消息原本是从潘老头儿那里听来的:“闲着了才是,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六七十的人了还要学哈儿年轻人吵哈架嚷哈嘴,还要翻哈旧账数哈过去的芝麻灰面,你两个才是!”
“哪个在跟她吵架啊?哪个想跟她吵架啊?我没有事干!还年轻人吵架,年轻人啷个吵架嘛?”来自父亲的拷问:“说起来恁轻巧,说人家都轻巧,你以后不吵架过孽?你就晓得?”
“我啷个不晓得呢,哎呀不要说那些……”
“矮了,矮了你长高点,喊给你介绍底下李敏你也不干,喊给你介绍达儿朋友的姑娘你也不干,你要整啷个嘛,要挑哪样的嘛,二十四五的人了莫非你还不心慌吗?”
“啧——不要说我哟,说你个人的事情你说我整啷个哟……”慌不择路:“早不早的心慌啷个嘛又不是赶考投胎。”
老张便忽然又想起来:“你说考试考完了,考上了没有嘛?”
当即恢复一百八十度自信:“开玩笑,这都考不上还有啷个用呢?”
“考上就好噻,嘿。”总算有件叫人舒心的事了,咳嗽两声,审问:“考了好多分嘛?考到哪里了嘛?”
忠承道:“还没下来呢,成绩还没下来,这又不是以前在学校里考试还在乎好多分,能考上就行噻就那么多名额,还要过一阵结果才公布呢,笔试过了还有面试呢。”
“你好好努力嘛,好好考,争取端上那个铁饭碗……”
忠传背红苕转来,听到电话声,在坝子里笑问:“忠承吗?”
“嗯,在谈说考上了。”老张喜道,又叮咛嘱咐:“还是不要骄傲,还是该虚心,该学习还是要好好学习,成绩还没有下来,你个人觉得考好了不上算,万一没考上呢,拿啷个去补啊。”
忠传也高兴,大声喊:“这个礼拜转来不?转来给信好开家长会,这个礼拜六,你去吧。”
喜滋滋的转达:“听到没有嘛,你大姐说的。”
忠传还要说话,赵盈从屋里出来小声叫她:“姨娘外婆喊你吃饭。”
看忠传点头又一溜烟儿跑进去了,忠传再喊楼上:“老汉下来吃饭。”
“嗯。”他的脸又丧起来。
潘达的假人参在公社石岩三江等地转了个遍,最后由忠信牵线一哈销售给了一个做药材收购的外地老板,以每斤五块四毛的价格,一共五百七十四斤。虽说三千来块不算巨款,但当这沓子全部一张张数到潘运手里时那炫目的红色和丰硕的厚度还是十分令人喜悦和激动的,尤其在大家都对它不抱有其他美好幻想的时候。潘运的神色自不必细说了,激动兴奋是肯定的,手脚哆嗦感慨抹泪却有些惊到忠信和那老板了,天晓得从秧苗到销售他耗费了多少心血时间,也只有天晓得他在得知那并非真正人参后产生的焦虑和碰过的‘墙壁’,总算还不是颗粒无收。父母同心,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恐怕只有雪梅母子是心无二志纯粹的开心和打趣了,总算这出戏圆满落幕了,也落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剩下就是如何将它们全部运到马路上去的问题了,那一堆摊在地上靠在墙上倒在坝子里的狐假虎威的李鬼们。
那老板倒有一辆货三轮在干坝马路上,可这山坡路上不来。
或许可以开到公社来,那老板又用利索的山城言子儿道:“不行,不行,不得行,背着往公社走我不如背到干坝去,下坡总比上坡好走。”
潘老头儿在几人边上兴奋的转来转去:“不一定哈,上坡软脚杆下坡打闪闪,下坡你看着轻松,实际还是一样的费力。”
老板颓丧:“啷个不修条马路嘛!你们啷个不集体修条马路呢?那好方便嘛。”
卢定芳一面煮饭一面出来屋檐下观望:“你从马路上来你看到这一路还有几个人嘛?集体修马路集体有几个人嘛?就是这边还有几个人湾,龙头石羊角栏那边人都走完了的。”
“没有马路好不方便嘛,随便背点啥子去卖都是走路,你像人家出门就是车多方便。”
老张笑道:“我们在这里几十年也过来了,背进来背出去恁多年哪个不是这样啊。”
老板夹烟同他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嘞,以前是穷欸,是没有钱修马路欸,以前那时候万元户就金贵得很了,现在你看,万元户,还隔几年万万元户都多得很,钱一点不管钱!”
老张笑了笑,心道:听你卖肥!
“快了,已经说是要开始计划修了。”潘运递烟给他:“少午吃了再说嘛,我个人想办法给你背到马路去,你只要在马路接就可以。”
忠信道:“用马驮吧,我转去牵马,你我两个人,加两匹马,一回整完。”
“面吃了去,面马上好,面吃了去。”卢定芳又匆忙近屋里去,雪梅也进屋帮忙。潘宏始终背着手老远的站着,在那边坝子边上,仿佛假人参和那夸夸其谈的老板都是十分骇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忠信回来牵马,黎书慧在灶房屋里煮猪草,他从后面进来以为黎书慧在做饭:“走上面去吃吧,娘屋里煮着的,省得屋里再煮,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