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关门上了马路,抬头就看到舒庆二伯埋头大步往这边来,三人一碰面,他先招呼道:“亲家就走了吗?我还说找你耍哈儿呢,大姐也一起的啊。”
舒庆丧事后因赔款的事是与这老头儿闹了些不愉快的,可他都先招呼你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黎书慧便站下来也笑道:“耍嘛,你往哪里走呀,我们耍了阵儿准备转去了。”
他笑着从口袋里拿烟来散给黎书慧,肥硕的脸上冒出更加热情的笑容:“忙哪样嘛还耍哈儿噻,这阵儿又没有啷个事了,红苕挖完了吧?我昨天在茶馆里碰到你们那儿的王二,我还特地让他带信给你让你下来耍呢。”
“原来是你哦。”黎书慧望着他:“这个人才是,传话都传不清楚,他转去跟我说忠旭屋里有事喊我们下来一趟,他才是剪巴郎呢,说个话都说不清楚。”
他装作听不懂黎书慧的指桑骂槐,仍咧着嘴笑:“他喜欢喝酒的人偶尔说错个几句话也是正常的噻,吃饭没有嘛?忠旭没在家里吗?走走走坐哈儿坐哈儿,有点事要跟你摆一哈。”
他伸手来拽她,叫忠传拉开了,忠传望着他笑道:“我们已经吃饭了的,幺妹屋里也没人,她到医院给姻伯送饭去了,我们还要爬恁长根坡呢,暗点儿回去天就黑了,屋里还喂着畜生的,回去晚了明天早上大露水不好办猪草。”
赵家二伯却执意要留母女两人说话:“来坐哈儿吧,坐着等她转来,我真的有事情跟亲家你说呢,我专门来说这个事情,忠旭的事一两句也说不清楚,还是要坐下来,再说这个也要征求她两人的同意,要不然现在不说清楚以后有点啷个事,人家先说出去了,那还,怕听不得哟。”
赵家上面的‘维’字辈人丁及其兴旺,光弟兄就有七个,到了下面‘舒’辈却单薄得很,尤其老二和老六,如今舒庆一走,老六这一脉算死彻底断了。老二膝下的独子虽在,但从前那段婚姻过后就一直孤家寡人的过着,至今三十七周岁的人了老婆老婆没有,孩子孩子没有,父母年龄眼看就要古稀,岁数一天比一天年老,老两口简直恨不得能凭空变出一个一家五六口来。
那赵舒祥听说性格也还稳当,与他弯酸贱造的父亲不同,之前离了婚就一直在成都那边工作,前面才回来没多久,人是老实人,不浮夸,说话做事也是个当家人的样子,关键对赵盈和忠旭好,总归都姓赵,你万一她要带着孩子走出去了,隔了没有血缘的外人,还能这样对她们母女?就算能像舒庆舒祥那样对忠旭,那孩子呢?孩子以后还赵?
黎书慧站在坝子里面色铁青的看着那边桥上一同欢笑连天高高兴兴走过来的几人,想着刚刚赵老二来讲的话,心里愈发气愤起来。忠传站在她后面,想为妹妹说几句好话,叹口气,沉默着同她一起望着。
赵盈和几个孩子跑前面,手里的纸风车迎风转的像电风扇一样,几个孩子追着跑着,都想要争过来玩一玩,忠旭担心孩子摔了,又担心不时路过的车子撞到她,一面喊,一面着急的跟着跑。她一喊,刚刚还同她说话的舒祥立即几步跑上前去,他个子高大,几下翻转赵盈就骑到他脖子上去了,他带着赵盈快跑几步避开孩子们的追捕,一会儿又再回到忠旭身边去随她的脚步一起慢走。骑在他脖子上的赵盈更高兴了,又能使风车转起来,又能跟伙伴们炫耀而使他们不能抓到她,忠旭因为她咯咯不断的笑声作势打她:“笑的刺耳朵,有个风车硬是不得了。”
而后也跟着她一同笑起来。
黎书慧依稀记得从前舒庆带着她们娘俩儿一起回去的样子,也是这样骑在舒庆的脖子上,父女俩在前面跑,忠旭在后面追,那时候孩子还小,忠旭总担心她一个抓不住就从舒庆的肩膀上掉下来,带着担忧的笑声和欢呼声还在老远就传来了。
舒庆好,舒庆极好,对忠旭好,待娘家人也好,他总是高高兴兴的,活泼开朗,幽默,老张夫妻满意他,信好潘宏也喜欢他,其他弟兄姊妹也记挂他,那时候回回说起他一家人脸上总是挂着笑意,庆幸忠旭嫁得这样的良人,也总拿他们和老二家里比较,一家总是欢天喜地一家总是吵吵闹闹,自然不能相比较的。
可谁晓得竟然他就这样一下说没就没了,年纪轻轻的,健健康康的,又心好,竟然这样也说没就没了,竟然是一点征兆也没有就没了。有的人一直说要死要死,可过好几年再看他也还在,但有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声他就没了。这样下来,突然离开的人总是叫人格外难忘,挂念。
“忠旭这姑娘呢我们也是看着的,因为毕竟年轻,她不可能不走的,不可能不改嫁,是不是嘛,再说她年纪轻轻的带个孩子,这我们都理解的,我们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一来也熟人熟事的,二来老六屋里他们现在身体不好,都弟兄,也能帮忙照顾,我们也不会见外,关键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在传了呀,说她一个弟妹跟我们舒祥两个,你说这传出去怎么听呢?对她一个寡妇不好嘛是不是?干脆我们也承认了,从前是叫我们二伯二婶呢我们也不嫌弃了,我们几家人坐下来把话好好的说一说,你们忠旭,你想,那些话传出去我们是无所谓欸,但对她那就不好说了呀是吧,你一个寡妇,再说我们舒庆走还不到一年,你这就,你这,你也是妇女,你说这怎么听嘛。就这样过我们门去,我们呢,也不说其他什么,一来帮忙照顾我兄弟和赵盈,二来人家都说舒庆死赔了好多好多钱,她到我们屋里去,那钱还是赵家的,还姓赵,那外面人家还说什么呢。”
忠旭和孩子们越走越近了,她正笑着跟舒祥说着什么,赵盈在舒祥肩膀上待的久了,又伸手要妈妈,爬到她的怀里来,他们就这样一路走来了,一点没有破绽的一家三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