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铅笔芯。”信好赶紧抢过来:“哎呀不要搞槽哟。”
“铅笔芯!”老张笑斥:“买一根一根的铅笔不行啊?买这些!光图好看,有啷个用!”
信好便一样一样拿起来给他解释:“这个是中性笔,这个钢笔我们考试必须要用的,这个,这个是记号笔,这个里面每根圆珠笔笔芯颜色不一样的,这种铅笔我们画图用的,数学几何图形用的。”
“这样那样……”老张仍是嫌弃:“我们那时候一支笔要用好几年,你们现在玩格哇,那时候你嘎祖几分钱给我买支钢笔我现在还在,你这些,能用几天啊?”
潘宏停下来望着他道:“二爷爷都跟爷爷一样啰嗦了,几十年前的事硬是搬出来像津津有味似的。”
老张立马逮住他的话尾巴:“你就不懂了吧,说的老人不讲古,后生会失谱,没有前面人走出来的路你后面啷个晓得往哪里走啊。”
信好望着他:“老话不是也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唛。”
“我话多啊?我话还多啊,话最多不过妇女堂客……”
黎书慧的吼声透过楼板传下来:“硬是一哈都挺不着吗?”
“……”楼下一时没了声儿。
楼上也再没动静,屋里静下来,只听得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瓦片和水泥坝子的声音。猫儿从屋的窗户翻进来,连带窗台上的起子也掉了下来,忠传看了一眼那只落汤猫,继续翻信好的物业书本。
潘宏作业写的不顺,开始在手上玩笔了,信好做几何题,从笔袋里拿出圆规来画,老张又凑过来,小声指点道:“还要用它!我随便拿树丫丫都比你画的好!”
潘宏先不干了,也趴过来望着:“听你吹!”
“……你来噻。”黎书慧也是那意思。
老张立马白眼,仍是压着嗓子:“不相信!横横竖竖大小圆圈都不会我还种啷个庄稼啊?那田里撒谷种牵线不是我来的?直不直嘛?年年捏包谷泥团不是我捏的?不圆吗?”
“”两个孩子皆以嫌弃的眼神瞟他。
“说你们不信哇,不怕你们念了这几年的书,不怕我识字没有你们多,你懂的东西还不如我!”他唾沫横飞的望着信好:“你上回转来说啷个电池正极负极?不怕你妈妈她没有学过那些,不怕她不懂啥子物理化学,保证她会的你不会!屋里哪盏灯坏了不是她修的?哪根线断了她一看就晓得,哪里有个插线板不亮了,没电了你晓得啊?她就晓得。”
忠传笑着,仍捧着手里的物理书翻。
信好就不反驳了,事实如此,潘宏却不依:“这就了不起了吗?你们平时不老说吃的盐比我们喝的水多走的路比我们吃的饭多吗,等我们活到你们这个岁数那不是也无师自通了唛,这还有啷个好吹牛的呢,瞎子一条路走一百遍也记得了。再说了做人要谦虚要低调,你就算你晓得的比我多又能怎么样呢?光得个晓得,你不还是在这里种田唛,又没有当国家主席。”
“……格老子。”忠传母子哭笑不得。
老张也笑得直咳嗽不已:“你这个嘴巴……所以才喊你们好好读书噻!就是我们不得行我们在这里种庄稼所以才喊你们好好努力噻,你晓得不哇,不好好努力就是我们这样的下场,面朝黄土背朝天,天不亮出门天不黑不进屋,你说好辛苦欸。不容易噻,赚不到钱过不到好的生活。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晓得不哇,书里面才有钱生得出崽儿来的秘密,你当为啷个喊你读书啊,为你个人,为你将来的子女,你老汉为啷个要跑恁远去找钱呢?还不是为了你唛,为了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为了给你读书将来讨媳妇,你不好好读书你将来,你将来啷个办啊……格老子还把耳朵捂住你还不信,你别不信,现在不听,将来你要后悔!”
“我真的是遇得到……遭得住你们哟!”他哎哟老子的长叹一口气,一拍桌子瞪着老张:“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吗?就只有读书才不会饿死啊?就只有读书才有饭吃啊?那你们呢?你们啷个活下来的呢?你们饿了就撕两张纸啃一啃?那假如所有的人都去读书,谁来种庄稼呢?谁来挖红苕打谷子呢?说的再简单一点,都是警察没有小偷了,警察,还要警察来干什么?吃干饭啊?总要有一部分人干这个一部分人做那个呀,种庄稼不好啊?那不种庄稼吃什么呢?站那边石头上喝西北风?”
“……”
“……”
信好也不写作业,光捂着嘴扶着额头望着他。
“再说了——动不动就说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动不动就是我们要好好读书,那你们那时候为啷个不好好读书呢?光指望我们!人家都是笨鸟先飞,你们是自己懒,不飞,然后生个蛋等着他背着你们飞!”
三辈人都咯咯咯咯笑的歇不住气了。
“你格老子,你才是。”老张的话没说出来,楼上突然传来叮咚两声响动,像是板凳砸到地上,又像是衣柜盖子意外落下来自己合上。
屋里又静了下来,外头的雨小了,只听到瓦沟里的水从屋檐落下来摔到地面的声音。
忠传望着老张细声道:“老汉去洗脸洗脚吧。”
她又喊两个孩子:“做完没有?收起来不做了,明天再做吧,洗脸洗脚睡瞌睡。”
潘宏收着东西道:“我晚上挨着信好睡。”
忠传笑他:“莫非还喊你个人转去吗?”
他嘿嘿笑了两声,抬头看信好,他也正好笑的望着他。
老张又在边上站了会儿,直等两个孩子收拾完了一桌子铺排,两人却又连裆裤似的上厕所去了,他只好自己独享忠传为他打来的洗脸水了。
也没洗脚,光是就着洗脸水冲了冲,放下洗脸盆人便上楼去了。
忠传打了水在环堂屋等两个孩子,留意楼上的动静,却是丁点动静也没有,拉灯绳的声音都没有,恐怕是摸黑就那样上床去了,也不见母亲有何其他指示。忠传心里笑,不晓得是已经过境了,还是仍没有发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