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到王二怒气冲冲道:“还不是那几个龟儿子嘛!老夜老深的还在我屋门口搞,不是的话我昨晚早点睡这哈儿哪阵儿就到街上了!个龟孙子,你说气不气人,那个藕,那个叶子掐了下面的藕不就烂了吗,那根元大姑娘来掐叶子,我就光是吼了她两句,李国珍上来吆不倒台得很,硬跟我两个不依叫欸,你说有没有道理!个混账东西!还跑到我屋门口来搞来了,平时就跟吴秀珍两个搞不抻展,以为我跟吴秀珍一样是软柿子呢,硬是气人……”
黎书慧从灶门口出来,他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往堰沟那边去了,忠传还端着水在门口冲檐沟里溅到石板路上来的污泥。她问忠传:“王二在吼啷个?”
“根元大姑娘把他藕叶掐了,一哈都吆不倒台。”
忠传放了脸盆,转身又端着箩篼去猪圈喂猪崽,下雨,也不喊信好起床,任他睡。
黎书慧一个人嘀咕:“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以为你就好得很,喜欢看人家热闹,火舌落到个人脚背上才晓得烫,不是谈下石坝的好得很是吴秀珍个人拿不起架势嘛,这回你晓得她不是个东西!”
大雨一下,稀稀拉拉又是三四天过去了,恰赶上停电,便连席家丧事也是蜡烛灯笼没得法,说是打雷把哪里的电线打断了,下雨也不敢修,好在山里人对这样黑灯瞎火的日子习惯了也不算菩萨刁难,反正都是过惯了的,平时有电还时常因为电费舍不得开呢,正好了。
离信好开学只剩几天了,可忙着打谷子,忠传也没时间赶场给他置东西,好多天没拖斗,田里谷子倒了一大半,尤其沟里头和半坡两处,那倒地的谷子过上日就要发芽生秧,实在走不开,便叫雪梅带他上街买去。潘家也要打谷子了,原本计划等到张家打完,可天不测风云,只得立即请人出斗下田,正好雪梅去街上买菜,给潘宏买东西,让带上信好,顺道把信友也捎回去。
跟她上街可比跟忠传老张上街舒服多了,至少在玩乐上面能痛快些。几人将信友送回去,雪梅又领两个孩子上理发店剪了头发,忠传只给了买一身衣裳一双鞋和一些读书用品的钱,雪梅有心意,又多给信好买了同潘宏一样的两件长袖和一条裤子,潘宏倒一点不吃醋,刚买来,立即换了新衣裳并强烈建议信好也换上,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招摇过市,竟然由心底里生出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畅快感来,可见残酷的早出晚归收谷子将两人折磨成了什么样。
不要指望当妈的来约束他俩,雪梅带着小宝走在前面,玩的比两个孩子还疯,吃的喝的凑热闹看新鲜的,样样领着做以身为榜的表率。
几人一道买齐了东西,准备回家前还恋恋不舍到街口面馆里吃了碗米粉,那也是信好极开心的事,从前同忠传老张上街,即便饿着肚子,多数时候两个包子打发,哪里能坐进去吃那碗比包子贵好几块钱的喷香扑鼻直馋得人垂涎欲滴的米粉啊。
这样的店,门前的大桌上一般都配有一大坛瓦茶壶装的老荫茶,凡进店的人皆可免费饮用,红褐色,带一丝丝的甜,生津止渴,降温消暑。但潘宏连舀两大碗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它的功效。小小门面客流不小,早早叫了吃的也至少要排上六七分钟,可隔壁几桌和门口随意在板凳上的食客吃的正香,那浓郁的味道,那过瘾的场面,那滋溜的声音,越是见汤越是发渴,哪里还能忍得下这漫长的六七分钟,催也没用,只有一面不停幻想,一面不停舀来茶水细细砸吧味道了。
雪梅坐边上拿扇子逗孩子玩,兄弟俩你一口我一嘴的低头含着碗唆着茶,眼睛依然一刻不闲的盯着门外来往的过客。将手背在背后昂着脑袋走路一踢一踏的驼背爷爷,将油条袋子拎在手里一面走一面偷出来一截塞嘴里又快速系上口袋并飞快往前面去的孙子,在门外马路对面石凳上将买来的苹果和麻花放进背篓又在上面盖一层塑料口袋遮起来的瘦弱老太婆,还有把新买的锄头扛在肩上与同伴一路大声说笑的咧嘴老头,嘴里咬着辣条跟伙伴一蹦一跳往后面下去的小姑娘们……仿佛已经在山里待了千年万年,才如今看一切人事物都那般稀奇有趣,也有同往常的他一样一面走一面朝里张望的老人孩子,信好便立即转过眼去假装在专心看另外的东西,无由来的,只感到一丝丝得意和窃喜,还有那不安的心惊肉跳。
他正望着,忽然有一个四五十岁拎着百虫灵和莴笋种子的妇女一脸惊喜的笑着朝自己这边走来,只听她一张口,满屋就都是她的声音了:“媳妇儿,你啷个在这里呢?”
“你还老远山天的你就喊起嘛!以为我像你那样耳朵背了呢。”
原来是徐雪梅的相识,信好稍稍扭过头去,那大嗓门简直比拿着喇叭广播还厉害,这样又矮又胖的人她的力气是从哪里使出来的呢。她就靠墙站在他的旁边,那板凳上原本放着他们今天逛街买来的所有东西,她自己笑着,又径直探头伸手往里翻看:“又不是吃碎米的胆子,还怕哪个听到呀,买的啷个好东西买了这么大一背?哟,苹果牛奶,还有那么多菜,你还带个娃儿啷个弄得回去呢。”
“看倒看倒,二两臊子米粉是不是?”墩子这时端来信好和潘宏的米粉,润白棉厚的宽米粉热腾腾躺在鲜红浓郁的红汤里,上面的臊子和葱花又与米粉的白形成鲜明对比,分不清臊子的香还是汤料的香扑鼻而来,只馋得两个孩子眼睛发亮。墩子又指着雪梅:“你是二两杂酱?马上来。”
他又飞快指着信好边上的妇女:“你吃啷个?”
她连忙摆手:“我不吃,我不要,我吃了的,我吃了早饭了。”
她说的太快,神情又那样激动,连带口水也飞出来,又赶紧笑着扯衣袖做掩饰,墩子早转身离开了,可坐她对面的潘宏看到了,眉头便像山川一样拧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