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欢怕热,又担心晒黑,一天到晚在家里偎着,做会儿作业,逗会儿猫狗,看会儿电视,或到外面石包阴凉处摘些花儿玩一玩过家家。
信友可不。他总在信好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像个监工,又像条无所事事的尾巴。
这天一早爬起来吃了饭,他依然在后面跟着,那时信好已经背回来第二背包谷杆了。忠传在地里看见光脚的他,当即劝告他马上回家去。
包谷同红苕种在一起,红苕藤茂密,贴着地面割掉的包谷杆头子在红苕藤下面是不容易看见的,却也是最容易不小心踩上去扎着脚的,信好和忠传都穿着鞋,且都是有经验的人,知道头子在哪儿,他却愣头青,光着脚满红苕地里漫无目的的乱窜。
“要不然你就回家把鞋子穿上,包谷杆那么尖,不注意踩上去就是一个血洞洞,我们都是穿了鞋的,你回去把鞋穿来,顺便拿个草帽,这么大太阳,几个天气就能晒得黢黑,中暑了哪个送你回去。”
他听进去了,撅着屁股一处一处的扒开红苕藤来看,包谷都是一行一行种的,杆子尖也是一行一行下来的:“我走边边一点。”
“走边边也不行,地里还有蛇蚂蚁呢,到处都是蜇人的东西,快点回去把鞋子穿来。”
他站在那儿像是在思考的样子,那边信好正满地里将忠传割下来摆放一处的杆子抱到背夹子上,他便背着双手站在边上彻底放弃回家穿鞋的念头。
忽然听到上面有口哨声,抬头一看,王黑娃正蹲在上面稻田埂上笑,他冲下面打了个响指,却是跟信好招呼的。信友对他望了会儿,也从边上绕过去跑到那田埂上。
忠传在后面急的直喊:“慢着点!硬是!”
她又边割杆子边对王黑娃道:“到处跑吧你,让你看西瓜成天到处跑,看你奶奶回来拿黄荆棍来找你。”
“他们都回来了。”他轻松道:“今天没卖多少。他们上午就回来了,熟的都卖完了,剩下的还要好几天才能摘呢。”
忠传看他边上的信友:“信友吃西瓜不?一会儿我们也去买一个。”
王黑娃打断她:“这几天都没什么大西瓜了,过两天吧。”
可信友却愈发馋得很了。
王黑娃又在上面跟信好说话:“你中午睡瞌睡不?”
“不晓得。”信好回答。
他邀请他:“走沟里头搬盘海去不?”
“太阳恁大,中午再看。”信好说着,也停下来站着,天太热了,还要在这包谷林中煎熬,已经穿了长衣长裤,可露在外面的手和脖子依然不幸遭难。头上的草帽也遮不住太阳,幸好还能借它摇晃出一点点风来。
忠传也热得厉害:“中午恁大的太阳不在屋里睡个午觉,到沟里头晃什么,这会儿天热,蛇最喜欢往河沟竹林那种阴凉地方盘着,不要去了,在家里睡觉吧。”
“不远,就在沟里头,去耍哈儿就转来。”
忠传:“你恐怕在坡上看西瓜看得累了,整天像犯人一样让你守在那里,现在得空了又要到处跑了是吧。”
他笑答:“你们睡你们的噻,我们出去耍哈儿。”
忠传就不再说话了,任信好自己拿主意去。可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扇了会儿风,又继续把包谷杆子往背夹子上抱。
等他把杆子抱的差不多,忠传也放下刀过来帮忙,人铺在杆子上压实了,顺手把木条迂过来,绳子穿过木架,一人在前面用力拉,一人在后面使劲压,直到把杆子整个绑的结实。王黑娃看着信好累的费力,猛的纵身就从那田埂上跳下来要帮忙。大约比扁担还高些,只是他向来蹿惯了,跳下来仿佛平地走路一般,再三两下跃过几块红苕地,眨眼便到了跟前,也帮着使劲压上来。
可他压的太边上,反倒帮了倒忙。
“你格老子……”忠传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原本这一架子信好就抱的多压不住,他往边上一压,反而杆子都从他这边跑出去了。他嘿嘿笑着,又赶紧大把大把的抱着往中间挪,汗流浃背的信好趴在上面看他的眼神仿佛要活埋了他一般。
“还要往这边抱,还往这边……够了!够了,一会儿又多过去了,说你不听是不是?是不是?你硬是。”
信友在上面看忠传抽杆子吓黑娃,咧嘴笑了两声,也照他的模样往下一跳,往他走的路跑过来。两个调皮将左右拉着扯着,包谷杆子彻底偏向一边去了。
“烦不烦!不热啊你们!”信好大吼,也抽了杆子出来要打他俩,王黑娃猴子似的蹿开了,信友也蚱蜢一样前后直跳,嬉闹间隐约听到他轻轻‘啊’了一声,人随即弯下了腰。
忠传的注意力还在黑娃身上:“喊你不要在地里跑,到处都是包谷尖尖等会儿踩上去了我看你奶奶来找哪个负责。”
他已经站的老远:“正好,免得还要天天背个背篼出门晒太阳。”
“姨娘。”信友站起来喊忠传,五官皱到一处去,右脚微微的曲着,一手手里提着裤脚,一手无助的捂着脚心,又一面委屈的看看王黑娃和信好,大叫着:“流血了。”
忠传奔到他身边蹲下来查看那只脚,一旁的红苕叶上已经有不少血滴。被包谷杆子戳中的地方正是脚心,此刻已经皮肉模糊一大块,口子不小,但应该不深,伤口边缘还扎着一块儿青杆和几粒湿润的泥土。
“逮点黄荆叶苦蒿来。”她回头吼信好,自己抱着孩子大步走到附近稻田浇水给他洗伤口,脏东西能清理,血一下子却没办法止住,怀里的人竟然没哭,只时不时的抽气两声,一双眼睛弯作一团眨也不眨的盯着。
原本的计划是母子两人割到十点半收场,这才将将十点过,忠传已经匆忙抱着孩子回去了。地里那乱七八糟一堆仍由信好负责运回去,亏得王黑娃帮忙,东倒西歪,总算能摇摇晃晃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