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很快便立秋了,秋老虎开始发威,午时的太阳格外晒,好在一早一晚凉快许多。
这日董敬棠站在廊下,望着连绵的大雨时不时叹息。
董嘉芙走过去,“父亲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了,当心湿寒入体。”
董敬棠回过头来,眉头稍稍舒展,“不打紧,我待会儿就进去。”
“父亲这几日心事重重,是因为这雨?”
像今日这种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期间隔三差五也会下一场。
董敬棠伸出手去,豆大的雨点打在手心上格外有分量,很快手就全湿了。
“今年雨水太多,尤其是靠近京城的汲州,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了,再这样下去,恐会闹灾荒。”
四年多前那场洪灾让他们家受到重创,一家人分离数年才得以团聚。但比起当年那些家破人亡的人,他们已经很幸运了。
那年的洪灾董嘉芙没有亲身经历过,只好默默陪在他身边,盼着雨能停下来。
然而他们的期盼还是落了空,半个月后,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是发生了。
汲州连日大雨导致本该丰收的庄稼要么被水淹没,要么因为得不到晾晒而霉烂生芽。严重的地方,村民的房屋被洪水冲倒,灾民流离失所。
大批的灾民等不及救济,涌入了京城。
皇帝得知此事大发雷霆,先是命都察院查办汲州隐瞒灾情不报的官员,又命京兆尹安置灾民。
京兆尹第一时间给灾民找落脚的地方并施粥放粮。
可灾民实在太多,京兆府一时间也顾不过来,于是就有良善的官宦和商贾人家自发地在外搭棚施粥。
董嘉林当晚跟董敬棠商量过后,立刻去买了粮食,第二日在书肆附近支起锅,给路过的灾民施粥。
徐意婉感同身受,带着府里的郭妈妈等人前去帮忙。
除了饥饿,还有一点比较棘手,那便是生病。
谭郎中也想出一份力,这点与董嘉芙不谋而合。医馆里也不能离人,最后决定由她和谭皓两人在医馆门口免费给生病的灾民看诊。
前两天来看病的人还不算多,但消息在灾民中迅速传开,很快都知道惠安堂有郎中义诊,特意找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医馆人手有限,在外面义诊的除了董嘉芙和谭皓,还有孟冬和一个学徒在帮忙。面对赶来的病人,他们四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排队,都排好队!”孟冬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一个衣着褴褛的中年男人拄着一根木棍,哀求道:“姑娘行行好,让我先看吧,我的腿被石头砸了,再不治就瘸了啊。”
他把那条受伤的腿伸出来,孟冬看了一眼,眉头不由皱起来。那人的小腿伤得不轻,皮肉都翻开,往外渗着脓血,看上去着实吓人。
孟冬心一软,刚想让他到前面去,边上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冲过来,哭着求道:“孩子烧了两天了,她还不到三岁,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娘俩,我们跟家里人失散了。我不能再失去孩子,求求姑娘让我们先治吧……”
妇人说着就要给孟冬跪下。
孟冬连忙去扶她,“你别这样,快起来。”
有这两个人打头,其他人也纷纷靠过来。
“我肚子疼得厉害,先给我看——”
“给我看,我的胳膊断了!”
“先让我看……”
“让我看!”
……
孟冬被挤得连连后退,忍不住高声喊道:“停!你们一个个都想先治,叫我让谁过去的好?还是按原来那样排好队,排到谁就给谁看。不然你们围在这,最后都耽误了。快回去排队!”
尽管她嗓门大,可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根本镇不住这些已经等急了的人。
没人听她的话,甚至又往前挤去,场面顿时失控。
前面摆了两张桌子,董嘉芙和谭皓正忙着在为人看诊,听到后面的嘈杂声均停下来。
董嘉芙眼见要出乱子,快速给病人包扎好伤口,站起来道:“师兄你先看着,我去帮帮孟冬。”
谭皓这边还没给病人看完,叮嘱道:“你小心些,别让人伤到。”
“嗯,我会注意的。”
董嘉芙让下一位病人稍等,快步朝后面走去。
她想去孟冬身边,可中间被一群人挡着,谁都不肯让路。
“你们都别挤了——”孟冬嗓子都喊哑了,着急地快要哭出来。
董嘉芙一看这也不是办法,跑回去搬了个凳子,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大声道:“我是给大家看病的女医,大家先静一静听我说。”
她的一番话总算起了作用,那些人停下动作,转过身来看着她。
董嘉芙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来这里的人都是想看病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病最重,都想先看。可是你们看到了,我们只有两个人看诊,实在不能同时为你们那么多人诊治。请大家少安毋躁,排好队一个个来,这样会更快一些。我向各位保证,今日一定给你们都看完再走。”
人群安静下来,有的人回去排队,就在董嘉芙以为已经安抚好他们时,突然有个年轻男人朝她冲过来。
“我等不了了,我头疼得快要炸开了。你是女医,求你救救我!”
那人跑得又急又快,到了董嘉芙跟前一下子扑倒,身体撞到凳子上。
凳子前后摇晃,董嘉芙闪避不及,重心不稳,直直向后倒去——
身体意外的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硬实的臂弯里。
惊魂未定的董嘉芙一扭头,映入眼中的是崔祈彦那张冷峻的面庞。
崔祈彦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往人群一指,身上未及换下的官服和摄人的气势,让灾民不自觉地退后,不敢再有动作。
董嘉芙站直了身子,移开几步。
崔祈彦看过来,眼神里满是担心,“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董嘉芙摇摇头,“我没事,多谢世子。”
崔祈彦这才放心,吩咐季白,“去看着,谁敢再生乱,就把他绑起来扔出去。”
“是,世子。”
季白握着刀气势汹汹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