虺垂首站在渡星河身后。
竖瞳往往会令人想起冷血生物,予人危险且充满侵略性之感,可此刻,那双意味着蛇类的竖瞳却饱含泪水,眼尾通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两人的身份已经截然改变了。
在渡星河重启法阵,并以血唤醒巫女的考核程序,进入到阁楼之中时,虺是她的引路人,也是告知她考核内容的“考官”,她无法自行离开,而当考核完结,虺也没说要送她走,因为……
“相信渡姬大人已经明白了一切。”她说。
真正重要的内容,往往不是通过文字或者话语来沟通的。
就像她的麒麟,在出生之始就透过血脉继承了先祖所有法术和修炼秘方,而她继承巫女力量的同时,也接收了梵姬的记忆,也就是巫族遭到玄国入侵的经过,她相信渡星河会站在巫族这一边。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吗……”
渡星河在原先梵姬最喜爱的摇椅上坐了一会儿。
随着阵阵摇晃,天花板的景象也跟着晃动。
渡星河感到强烈的不真实感,没法把那将死之人和小饭姐结合在一起,总觉得小饭姐会突然破门而入,不屑地告诉她——要胜过她,还早得远呢。
“虺,我是通过实力打败梵姬的吗?”
虺抹了抹眼泪:“理论上,我是不能侮辱在任巫女的。”
在任巫女渡星河:“没关系,我允许你侮辱我。”
虺抬手,水镜前便出现了巴幽南岭最边缘处,连接着云雾海的一线海景:“看到这片海了吗?”
“看到了。”
“那是梵姬大人给您放的水。”
渡星河笑出了声,片刻又叹口气。
她拥有梵姬生前所有的记忆,自然百分百地明白她的感受,她为了责任留着一口气,早就不想活了,对于死在继任人手上一事只有无限的欢喜,她并非英年早逝,哪怕搁人均寿命成百上千的修仙界都称得上喜丧,全村吃饭都不带哭的:
但是……
“我才刚认识她啊。”
渡星河双手在头发上抓了两把,把头发抓乱。
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才答应从阁楼出去之后要一起做很多事情的前辈兼朋友,不仅如此,她还在梵姬海量的记忆和情感之中,捡拾到有千分之一的情绪,是不能和她一起回到现世之中的遗憾。
怎么会有人在认识她的那一刻起,就是来告别的呢?
渡星河用力一蹬,整张摇椅连带着她往后失了平衡,眼看她正要摔在地上,原本种植在书桌旁的绿植疯狂生长,厚重的叶子托住椅背,将她连人带椅稳稳承托住。
“这里马上就要崩溃了,请渡姬大人随我来。”
虺不容分说地将她搀扶起来。
阁楼是由梵姬创造出来的空间,她身死道消,这里的一切自然会随之消散。
渡星河拨开她的手,自己站起来:
“每次四个字的叫我,太过雍长,我不喜欢。”
“那您想我怎么称呼你?”
“我有名字。”
“直呼巫女大人的名字未免太不敬……”
渡星河抬手,按了按额头:“罢了,总之把大人俩字去掉,这是命令。”
两人对话间,周围的一切快速分崩离析。
她和小饭姐全天候待着的房间,打坐时坐的蒲团,被烟云环绕的演武场,全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唯有她所留下的心法,落入了她的手中,被她收进储物戒。
当二人所在的那一层也开始融解时,渡星河也想明白了她强烈的荒谬感。
如果把一切当作一个游戏,那梵姬就像是坐拥大量经验,会掉落顶级心法的隐藏稀有怪,不是渡星河现时的等级能挑战得了,而她居然把自己长得看不见的血条自削得剩一层血皮,待渡星河去砍,去收获,等同白给。
梵姬就没想过她会拒绝吗?
为什么是她?
渡星河和虺走在逐渐崩塌的石阶上:“如果梵姬必须要死在我手上,那她该早点跟我坦白,而不是把我蒙在鼓里,我有很多事想亲自向她问个明白。”
“如果跟你坦白了,你还会杀她吗?”
渡星河攥紧剑柄:“当然会。”
如果这是朋友意愿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挥剑。
虺脚步一顿,前方豁然开朗,现世的光芒映照进来,被“囚禁”于此地太久,她的声音不禁添上一分激动雀跃:“梵姬大人觉得你不会。”
渡星河迈步往光处走去:
“那是她还不够了解我。”
……
七日前。
渡星河的三个徒弟做好了长居于祭坛之中的准备,心月更是在修炼之余拨出时间为师父祈福。
在得知师姐的举动后,参水问:“祈福有用吗?没想到师姐你这么迷信。”
“师父说天灵根都是受天道所钟爱的,”心月抿了抿唇:“万一我真能让天道为师父增添一分气运呢?”
参水盯着师姐片刻,觉得师姐特别像小云乡老了买保健偏方的凡人。
他沉吟:“不过师姐说得有理,万一呢?师姐也是用自己的方式想为保佑师父尽一分力……那我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