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说,为什么张仲景在经方中不讲四气五味呢?”
教研室里,老唐在整理自己的医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向一旁的老王。
老王还没回答,一边的老刘就先抢答说:“张仲景不提四气五味,实因所用的药之四气五味已了然于心,不必宣之于口。”
有点尬,大家都是大教授,场面话就不必多说了,整点干货呀。
老王笑了,稍微想了一下说道:“之前跟老罗聊天的时候,他给我说过,本草虽然传承自上古之古,以神农为名,但是落到实际的经典上,其实并不算早,甚至在《伤寒杂病论》之后”
两个大教授有点不信,这可真涉及到他们的知识盲区了,《神农本草经》呀!
不过老刘却反应过来,《伤寒论序》中确实没提到本草。
“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
虽然后来有人参照各个版本,说这个序里参考的书籍这一段,有可能不是张仲景编纂的原文,可能是后人添加上去的,但是这里面确实没提到《本草》,而是一本《胎胪药录》
几个教授陷入沉思。
这就有意思了,如果说《伤寒杂病论》比《神农本草经》更早的话,那么这里面的中药用法功效岂不是
回到李介宾他们这边,李介宾讲完了陶弘景与《神农本草经》的渊源后,老罗走了神儿。
时间稍微长了一点,直到下面的同学提醒,老罗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态。
“李介宾是吧,说的有理有据,确实很有道理先坐下吧,老师我,稍作补充”
毕竟是中药学专业的教授,单一修中药学,对于中药学一脉的经典,还是烂熟于心的。
正如李介宾所说,本草之学,自古有之,传承自上古,一直属于试验积累状态,并不是有了《神农本草经》之后,才有的本草,而是反过来,先有的本草,后来才慢慢被先人们汇集起来,托上古圣王之名,才有了《神农本草经》。
大概是南北朝时期,才形成了《神农本草经》的雏形。
但是正如陶弘景所说,其书专家相传,颇多窜乱,版本多,且很多错乱之处。
陶弘景开始从事校理,并且说明:世传《神农本草》只此三卷,所出郡县,多为后汉(东汉)时制,疑仲景、元化等所记
“但是这里说的仲景元化,并非实指张仲景与华佗,只是这二人是当时名医,概括而论,大意是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医家,还有说桐君《采药录说》,其花叶形色药对四卷,论其佐使相须。”
“魏晋之后,有吴普、李当之徒,更复损益,或五百九十五,或四百四十一,或三百一十九,或三品混杂,冷热错乱,草石不分,虫兽不辨,主治互有得失,医家不能备见”
李介宾认真听,这老罗不愧是修单一秘境的大佬,挖掘的够深的呀。
“陶弘景最后以《神农本草》三品合三百六十五为主,又进《名医别品》三百六十五,合七百三十种,精粗皆取,无复遗落,合为七卷这七卷实则奠定了至今的中药学根基”
老罗拍了拍教材,示意影响力延续至今,学生们觉得有点吹牛了吧,但李介宾心里琢磨,老罗说的话,还真一点都不夸张。
自陶弘景之后,历代相因,均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修辑。
唐代,长孙无忌奉命所修,世谓《唐本草》。
孟蜀时韩休昇奉命重修,世谓《蜀本草》。
宋太祖开国,命刘翰、马士等人修订。而唐代开元,有陈藏器,编纂《本草拾遗》十卷,以补充《名医别录》,到了宋代,刘翰等人加以详定,为《开宝重定本草》。
老罗说到心痒处,李介宾忍不住接话道:“宋代,有成都人唐慎微,编成《经史证类备急本草》(简称《证类本草》)三十一卷,目录一卷。
极尽前人之经验,举凡经史百家,佛书道藏中有关医药记载,均加择录,收药达一千七百条。
其书初成于1082年前后,后经陆续增补,1108年间定稿,由艾晟校补刊行,名《大观经史证类备急本草》三十一卷。
1116年医官曹孝忠据此重新校正,名《政和新修经史证类备用本草》三十卷”
老罗也接话说:“《证类本草》为诸多本草版本中最善者,后来明代李时珍编写《本草纲目》主要便以此书为蓝本。”
“自李时珍《本草纲目》之前,官修本草五部,私修本草两部,总归都是以陶弘景所修为蓝本,而辗转附益。”
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知道的知道他们是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说相声的呢。
老罗讲的那叫一个畅快淋漓,不能自已,随后更是开始不顾形象口吐芬芳:“最近网上有些个网红讲中医药,某些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狐禅,说什么《本草纲目》没用,这中药学书没用,要看就要看《神农本草经》,那里面的才是最原汁原味的说这话的人,估计一本本草都没看过!”
如果说没听今天这节课,同学们听了这种言论也不觉得有问题。
但是当把本草一脉捋清楚后,突然就觉着这些网红吹吹捧捧的嫌疑有点大。
他们可能就是觉得《神农本草经》听起来名头大,看没看过内容都不好说,至于这本经书怎么来的,后来的本草又跟这本书什么关系,估计也是一概不知
唉,学中医就是这点不好,学的越多,懂得越多,越不好意思吹牛逼,以前不懂的时候想咋吹就咋吹,真懂了之后,再回忆起来过去无知的样子,怎么就觉得好羞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