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天祥五年。
初秋。
官道上。
数骑信使从帝京策马向南狂奔,灰尘高高的扬起,在瞬息而过的骏马身后,化似妖风一般到处飞散。可以看见,官道两旁有成群的行人向南缓步而行,奔马而过之后,行人下意识的用衣袖遮掩口鼻,他们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南走,即便这烈日当空,这些人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因为他们从北方到南方投亲,或到下一个城镇歇息。
兀鹫在空中不停的向地面探视,用它那异常灵敏的嗅觉,监视着官道上即将倒下的食物,这个该死的世道,却是腐食动物的盛世。突然,官道上一个人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空中的兀鹫慢慢地下降,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随后落在旁边的树稍上,眼睛依旧盯着那即将到口的“食物”。
它们在等,等下面的人群不会把那倒下之人掩埋,当他们向前走后,它们会像幽灵一样从树上一个跳跃而下,毫不犹豫地用它们那坚硬的喙,啄下那人身上每一块肉,帮那人完成人生灵魂最后一段路——天路。
南水府。
同和县。
这里地处南方,远离北境几千里,有着江南的秀丽,但却不是人们心中真正的江南,而是西南。
这里崇山峻岭,河流交错,西靠十万大山。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随朝廷南迁政策从北南迁至此的,因为前朝及当朝南征扩土,这里往南扩三千里都是大昭的疆域。
以前朝廷征兵,考虑到西南这边的疆域需要镇守,前几次只征百人,而此次却达近两三千人之多。剑南道五府六十三县,此次征兵就达五六万之数,在人口本不多的剑南道,已经差不多是上限了。
南水府的官道上,行人稀少,从北方南下的难民只有零星几个。
县都尉张大牛带着一群刚招的二千多新兵向府城而去,这群新兵连盔甲都没穿,手中并无兵器,身上依旧还是从军前的着装,大家背着包袱跟着张大牛急行在官道上,也不讲什么形象,乱轰轰的。
几个满身污垢的人坐在树荫下休息,眼睁睁地看着这二千多人的队伍,似乎渴望着里面的人给他们一些食物,他们从北方南下到此处,已经耗尽了他们身上所有的财物,眼看就要到同和县了,那里有他们的亲人。
此时,队伍里走出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手里拿着几个馒头和一壶水,走到树荫下,递给了其中一位年长的老者,老者是连连拜谢。少年问老者一些北边的情况,老者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一遍。此时,队伍里传来了一阵吆喝:“玄正,快点,不要掉队了。”
“好咧,马上就跟上!”这位叫玄正的少年转头大声回答道,然后继续向老者说道:“老丈,你们继续向前便是同和县了,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看着起身离去的少年,老者一阵感叹:多好的娃娃啊,可就要去上战场了……
“玄正,你小子搞什么鬼呢?自己都不够吃,还顾着从北方逃难来的人,你这脑瓜子里是装屎的吧?”
“玄正你把吃食分了出去,你不够吃可别抢我的!”
“玄正你饿的时候可别叫我啊!”
……
身边一群七嘴八舌的呱呱个不停,对石玄正这种分食的行为不屑一顾,更是冷言冷语,石玄正也不在意,人与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们也不懂石玄正这样做的目的,所以,保持微笑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石玄正从老者的述说中知道,北边戎人与狼族打得朝廷大军连头都抬不起来,朝廷连丢数十座城池,北方很多人过炎河南下逃难,绝大部分人都是往江南逃,像他们这样的来西南的相对要少。
很多愿意抵抗的将军被朝廷所杀,不抵抗逃跑的将领反而活得好好的,这世道让北方的炎族人活得如此卑微,丢失家园。
朝廷的兵马死了很多人,很多将领也战死了。据说是因为乱指挥导致的败仗。
石玄正是个有心人,他比很多人多了个心眼,他的心智成熟得比他的年龄不相符,所以在族里连老族长都请教他问题。
“大侄子,别听他们乱吠,到时候叔几个人一人省一口给你吃就是了,保证饿不着。”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过来安慰他。
石玄正看着这几个人也是头大,都说了不要叫大侄儿不要叫大侄儿,叫名字就行了,怎么就……算了,谁叫自己在族里的辈份低呢。
“多谢几位叔叔!”
“这不是你经常说的‘炎族人要共渡艰难、团结就是力量’嘛,别客气,自家人!”说话的是仲达,也就是玄正的叔叔。
“达叔,这话我爱听!”玄正有点小傲娇。
一群人跟风一样似的跑着跟上了大部队。
原来这叫玄正的少年姓石,是玄石村人,这次征兵玄石村石家族人就有三十五人,除了玄正,其他人都是他的叔叔或是爷爷辈。因为,跟他同辈的年纪都是十六岁以下,他是族里的长孙,刚好到征兵年龄,本来长孙是不用当兵的,可是奈不住他跟老族长的劝说,因为他的理由很充足且男人:不想看族人死在战场,他可以保护他们,更何况村里组织年轻人练武也是他起的头。老族长对这么一个为家族考虑的年轻人十分满意,更是多了许多期待。玄正的父亲石仲德更是举双手支持——真他娘的像他!这什么话?不像他,他娘亲岂不是……说不清了?
大昭最近这二十几年朝廷党争严重,文官当权,武人受制,权利纷争,苛税繁重,不顾民生,教学荒废,科举不举,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流民不绝,各地匪乱不断。正是这些,北边戎人和狼族人不断南下寇边,欲要分食大昭。
二十几年的边关战事,大昭丢失千里疆土,更是向戎人和狼族人每年‘纳供’上千万两白银,同时还用公主和亲,但依然没有让戎人和狼族人停住南下的脚步,大兵不断掠夺,朝庭也不得不连年征兵,更是顾不得镇守南方土族,南兵北调。
二十几年的战火,大昭阵亡高级将领三人,但因战败被朝庭追责斩守的高级将领就多达十人,这里面大多数都是勇于应战的领兵帅才,但文官为了党派之私,战时瞎指挥,败时不顾国家利益及当下危局,依然将有为将领推出来当替罪羊。北方战事使得边防线一退再退,帝京也是岌岌可危,但除了征兵之法外,再无他策,朝廷无人有力挽大厦将倾于即倒之人。
面对此种危局,当朝太师上奏天子,为保局势安稳,放开藩王及各道不可私自养兵之制,藩王与各道节度府可自行募兵以保疆土。在既无钱养兵,又没有大将坐镇,朝廷已大大失去了对国家控制的情况下,文官中能想出此策已是难得。
天祥帝当即应允,诏书即下,各信使便策马向各藩王与各道节度府而去。
正当石玄正这群新兵进入南水府大营时,新兵营却得到了就地整训的命令。难道不用北上了?这便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不用北上就不用上战场,不上战场当然就不会丢命了。
当然,也有人想:难道北边守住了?这兵征得如此急,不可能啊?
少数人会想:这肯定是朝局局势动荡了!石玄正便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