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八
宜 开市 开光
忌 安葬 行丧
杭州城
漕运之上停泊着巨大的官舫!
此前,东厂督主曹寻安奉嘉靖皇帝之命,离京乘船沿京杭大运河路线前往杭州。经过十几日的航行,终于在今日抵达杭州。然而,摆在曹寻安案头的线报,却让他焦头烂额。
“丐帮帮主周四海命丧丐帮嘉兴分舵,凶手为前东厂番子吴天泽。”
曹寻安沉吟片刻,立刻向身边的小太监发问:“曾永德是否还在杭州城?”
“回督主,郑甘云对沈一石被抄没的家产觊觎已久,三档头一直在跟进。”
曹寻安听闻抄家全程由曾永德监守,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向陛下交差了,于是对小太监下令:“传我命令,三日内,将沈一石的房契、商铺和田地全部变现银,用这艘官舫将所有抄没银两从水路运往北京,万不可有闪失!”
“遵命!”
“哦,对了,把曾永德叫来见我。”
“遵命!”
待小太监出门后,曹寻安俯首审视着通缉令上的几人,目光如炬,最后在吴天泽的画像上停留:“等着吧,咱家定要将你们这等目无王法、胆大妄为的狂徒逐个擒拿。”
随后,曹寻安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摆在身旁案桌上的各地厂卫呈上来的密报,总共有三份。
第一封是发自遥远的奴儿干都司的急件,内容令人担忧:&34;鞑靼部的哲别神射手突然失踪于鞑靼部。&34; 曹寻安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他眉头紧蹙,沉吟片刻后将这份奏报轻轻放置一旁,并暗自决定稍后将消息向各地发出,以便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接下来是第二封来自长安城卫所的消息,内容令人咋舌:&34;长安城近日发生数起离奇的僵尸咬人案件。&34; &34;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34; 曹寻安怒不可遏地将这份奏报狠狠地扔到地上,但想起长安距白莲教反贼大军位置不远,沉思片刻后又弯腰捡了起来。他心想:&34;罢了,还是派个小太监前去查看一番吧。&34;
最后一封密报则来自松江府卫所,上面赫然写着:&34;松江发现鬼厨屠铮的行踪。&34; 看到这个名字,曹寻安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呢喃道:&34;屠铮啊,咱家就拿你来开刀吧!&34;
这时,曾永德恭敬的走了进来行礼道:“督主。”
曹寻安瞥了曾永德一眼,开口道:“永德好福气啊,竟能让李真人认你做干爹!”
“督主!”曾永德听到此话连忙单膝跪地道:“督主息怒,李真人是因为敬佩奴婢的义子为保护百姓牺牲了性命,才愿意代替其为奴婢养老送终的!还望…”
“唉!”
曹寻安叹了口气,上前将曾永德扶起道:“永德快起来,咱家最多只是羡慕罢了,又怎么会生气呢?外人对我等残缺之人我多有偏见,如今李真人竟愿意放下身份拜你作干爹,可见天明当真是的咱东厂的骄傲!也告诉了外人咱们残缺之人,也是能出英雄的!”
曹寻安拍了拍曾永德的肩膀说道:“永德,交给你个任务,陛下对这次沈一石抄没的家财极其重视,你要完完整整的将其送回北京!”
曾永德激动的回应道:“遵命,若是此事不成,奴婢提头来见!”
淳安
“叔父,这淳安怎会如此荒凉啊!”孟仁意瞪大眼睛,满脸惊愕地望着眼前那座残破不堪、宛如废墟般的小县城,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洪灾已过去一月有余。彼时,原淳安知县杨玄遭吴天泽重拳击毙于县衙之中。在此情形下,曾永德当机立断,将东厂众人兵分两路:一路火速赶往杭州缉拿沈一石;另一路则留守淳安全力疏浚河道,并奋力营救残存百姓。直到嘉靖帝钦点的新知县海瑞莅临此地,这支东厂队伍方才撤离杭州。
尽管东厂众人竭尽全力,成功挽救了众多百姓,但历经屠城与洪灾两场浩劫后的淳安,其民生状况已然惨不忍睹,当地百姓幸存者寥寥无几,十成之中难留其一。
“大灾过后,往往伴随着瘟疫肆虐。此乃我百草堂再次崛起之良机!定当牢牢把握住。”孟景泽暗自思忖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二人走进县城,远远便见两个男子厮打在一起,周围百姓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刘正贤!还我妻女命来!”一个中年男子怒发冲冠,声嘶力竭地向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扑去,却被青年如掸灰尘般轻易推倒在地。
“尤刚!你休要信口胡诌!你老婆女儿分明是死于洪灾,与我何干?我看你还是趁早将她们的后事办了吧,去得晚了,恐怕后山乱葬岗都没处葬身了!”刘正贤满脸不屑,朝地上啐了一口。
“啊!我要与你同归于尽!”尤刚目眦欲裂,再次如饿虎扑食般冲向刘正贤,结果依旧被推倒在地,刘正贤更是抬脚踩在了尤刚的背上。
孟仁意见状,便欲挺身而出,却被孟景泽一把拉住:“你要干什么?”
“帮忙呀!”孟仁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平日里如何教你的?莫要多管闲事!况且你对具体情形一无所知,就听信这尤刚的一面之词,急着强出头?你的脑子是用来摆设的吗?”孟景泽呵斥道。
“叔父!”孟仁意嘟囔道:“无论事情真相如何,那刘正贤也不该对失去妻女的人恶语相向,你看,他现在更是在践踏尤刚的尊严……”
“不准去!”孟景泽厉声呵斥,孟仁意心中一怯,缩了缩脖子。
周围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唉,这尤刚也着实可怜啊,刚一回来,便得知妻女已经被洪水冲走了……”
“说是被水冲走,但要说是被刘正贤这帮子青皮害死的,也能说的过去,尤刚妻女本来已经被东厂公公们救上了小船,他们可倒好,乘着公公离开救其他人的功夫,把人家母女直接推倒水中去了!”
“你可别瞎说,船这么小,根本承受不了九个人的重量,牺牲她们母女二人拯救七个人不是很合理的吗?”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听说你的哥哥在陆家当差呢!难怪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
“九个人?公公之前安排的这条船是九个人吗?分明是七个人,是刘正贤为了救他的主子陆家父子!才把她们母女推下了水!小张公公知道这件事气的都拔剑了!若不是王公公拉着,估计已经把那船上那七个人全砍了。”
“是啊,你看这刘正贤现在这么嚣张,小张公公拔剑的时候,整个人都吓瘫了!”
这时,一队捕快赶来了,在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不由分说直接将尤刚拿下,领头的铺头嬉皮笑脸的走到刘正贤面前,寒暄了起来:“让刘老弟受惊了。”
“多谢相助。”刘正贤对着铺头一拱手:“大明有邹老哥这等保境安宁的国之栋梁在,正可谓黎明百姓之福啊,今晚我做东,请弟兄们好好大吃一顿。”
“哈哈哈哈,刘老弟言重了。”邹姓捕头正色道:“灾后重建工作本来就缺人手,似尤刚这等丧尽天良的刁民还在此唯恐天下不乱,当真该死,贤弟稍等为兄片刻,待我把这刁民关进大牢,再来与贤弟把酒言欢。”
“苍天无眼啊!孩儿她娘!丫儿!我来陪你了!”
尤刚再也听不下去了,不知道哪来力气挣脱了两名押着他的捕快,对着一旁大院门口的石狮子一头撞了过去,孟仁意脸色一变,想要去救人,可已经来不及了。
嘭!
随着一声巨响,尤刚脑浆炸裂,鲜血横飞,眼珠子一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孟景泽和孟仁意二人同时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孟仁意摸了摸尤刚的脉搏,又探了探尤刚的鼻息,对着孟景泽摇了摇头。
刘正贤见此啐了一口,暗骂晦气。
这时,听到动静的海瑞赶到了现场,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发黑,对着邹姓捕头质问道:“邹大宏,怎么回事!”
邹大宏随意的对着海瑞行了个礼,不紧不慢的说道:“回知县大人的话,尤刚这刁民颠倒黑白,没事找事,卑职正要也将其捉回衙门,没想到竟然畏罪自尽了,可见这厮平日里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海瑞气的满脸通红:“岂有其理!你…”
邹大宏打断了海瑞的话说道:“淳安县刁民之害可谓是整个浙江之最,知县海大人才来不久,对淳安之事知之甚少,我看海大人还是安心清理河道,刁民一事还是少掺和为好。”
孟景泽快步走上前去,对着海瑞和邹大宏深施一礼,并拱手说道:“在下乃百草堂现任堂主孟景泽,今日前来,是因为听闻淳安遭遇了洪灾。自古以来,每逢重大灾难过后,往往会伴随着大规模的疫病流行。所以,孟某特意赶来此地,希望能够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协助淳安百姓抵御瘟疫的侵袭。”
听到这番话,海瑞原本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也连忙向孟景泽回礼拱手,感激地说道:“孟堂主此举实在是义薄云天啊!我海瑞在此代表淳安的全体百姓,衷心感谢孟堂主的救命之恩!请允许海某当面拜谢!”话音未落,海瑞竟然真的准备屈膝跪地,向孟景泽行叩拜之礼。
眼看着海瑞就要跪下来,孟景泽赶紧伸手一把将其紧紧扶住。同时,他连忙劝阻道:“海大人万万不可行此大礼!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本就是我们这些行医之人的分内之事,也是应尽的天职呀。”
海瑞听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佩之情,他立刻端正神色,恭恭敬敬地对孟景泽说道:“孟堂主高风亮节,令人钦佩不已!”
邹大宏见话题转移,赶忙说道:“孟堂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定累了,下官这就去给孟堂主安排住处。”
“且慢!”海瑞怒指尤刚的尸体,大声呵斥道:“那他呢?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这个海瑞,简直不识抬举!孟堂主刚刚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他竟然不知好歹!”邹大宏心中暗骂,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昨晚海大人一直忙于公务,彻夜未眠,想必是累了,来人啊!送海大人回去歇息!”
几个捕快迅速将海瑞团团围住,孟景泽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海大人,邹捕头,大家都冷静冷静,当前抵御即将来袭的瘟疫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尤刚,不如这样……”
孟景泽转头对孟仁意吩咐道:“仁意,你去将尤刚妥善安葬。”
说完,他又看向海瑞,语重心长地说道:“海大人,睡眠乃养生之要务,您肩负着重建淳安的重任,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怎么行?您一夜未眠,面色如土,必须立刻回去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等养精蓄锐后再从长计议,您看如何。”
海瑞的眼神中满是疲惫,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点头,然后转身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他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无比孤独和凄凉……
孟仁意满心疑惑,一个小小的捕头怎会在知府大人面前如此嚣张跋扈,于是在安葬尤刚的过程中,按捺不住好奇向百姓们打听起来。
“唉,海大人到任时间虽不长,但凡事都身体力行,而且是个一心为百姓着想的清正廉洁的好官啊!只可惜啊!”
“他陆家的后台可是浙江布政使郑大人,之前的知县杨玄和他手下的那帮狐朋狗友,一直与陆家狼狈为奸,欺压百姓。”
“哼!贼人之前血洗淳安的时候,师爷和捕快们全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讽刺的是,舍生忘死保护我们这些百姓的,竟然是风评不佳的东厂公公们,记得有个小公公年龄比我儿子还小,说话还结结巴巴的,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下一秒就被倭寇砍成了几段。”
“他杨玄贪财如命,结果被贼人一拳打死,真是死得其所!”
“杨玄欺压良善,他的死简直大快人心!”
“是啊,哪像海大人这般心怀百姓,简直是云泥之别!可惜啊!淳安上至师爷下至捕快,全都和陆家沆瀣一气,如铁板一块,海大人就这样被他们架空了!唉!”
孟仁意在埋葬尤刚后,脑海中不断浮现今日的种种,他觉得这世道已变得荒诞至极,情不自禁地低声吟诵起战国时期楚国芈原的《九章·怀沙》:“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