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要送苏澜回苏家,两人上了马车。
谢珩打开一个两层食盒,将里面的榧子和青梅干端出来。
苏澜欢欢快快剥榧子吃。
谢珩凝眸看着她。
小姑娘身上的古怪不是一星半点。
她的睿智,心计,手段,狠厉,无一不透露着老练,让人觉得她该是在这人间磋磨了许多年。
可她虚龄才十五。
多年称不上,过往的经历也不足以将她磨砺成这般。
“今日你以王掌柜为突破口,威慑住商行众人,并且拉王家下水,让他们动你不得。”
“王家若是为难你,便成了以权欺人,纵女抢夺你阿母的遗物。”
“只这一趟,你便解了主母尚在,嫡女掌家名不正的危机,又将商行捏在手中,可谓一举多得。”
苏澜笑弯了眉眼:“是不是很聪明?”
谢珩看着她,声音平而静:“那王掌柜的过往你为何如此清楚,又是怎么拿到他身契的?”
正是这两样,将王掌柜乃是王家心腹之人彻底捶死,让王家不得不卷进这场风波。
苏澜沉默。
阿舅就是这样一针见血。
他的问题抛出来,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是异类,惨死过,做鬼多年,又重生而来。
可若不是做鬼那些年的见闻,她如何能摸清王掌柜?尤其是那份身契。
真是说不清。
谢珩见她想入了神,拿了榧子壳就往嘴里塞,叹息一声。
小时候也是这样。
一问到不乐意的,就开始走神,半晌不理人。
他把盛榧子的小碟拿过去,亲手剥了些果仁,放到她手心。
“这么难回答吗?”
苏澜回过神,抿了下唇,才道:“王妙希认为王掌柜奇货可居,把他弄到自己手下,费了不少心思。”
“其中就有将他的身契从王家取出,交于他自己保管。可王掌柜并不认为,王家限制了他。”
“相反,他需要王家做倚仗。所以,他又把身契还给了王妙希,算是纳的投名状。”
“王妙希将这身契藏在床下的暗厢中,被我无意间发现,我知道会有大用,便顺手牵羊了。”
苏澜一口气解释这么多,谢珩只是轻轻嗯了声,也不知信没信。
她这话半真半假,阿舅那么聪明,有没有看穿?
苏澜心里正突突着。
“手来。”
苏澜抬头,不懂他的意思。
他把她的手打开,往她手心放了一把榧子仁。
这是剥给她吃呢?
苏澜吃完后才敢抬头看谢珩,见他端坐在对面,微微蹙着眉。
他本是十分儒雅的面容,因眉毛生得浓,皱眉就会给人一种很严厉的感觉。
此时便是。
苏澜心里泛酸,还有一丝不能言说的委屈。
她觉得阿舅看穿她了,对她撒谎很失望。
她也想做他们期待的好姑娘,善良纯真,品行端正,不用每日撒泼斗狠。
可是经历过那样的事,她注定长不成美好的苏清念。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她永远也做不到了。
她低下头,鼻子发酸。
谢珩见她鼻尖眼眶红成一片,一副要哭又强忍下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念念。”
苏澜没应,她怕一出声就是哭腔。
“念念,你怎么了?”
苏澜摇头,表示没怎么。
“不好回答可以拒绝。”谢珩捏了捏她耳朵,轻笑道,“我又不会为难你,还至于委屈成这样?”
“可我不回答,您不会失望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谢珩一下子就心疼了,还是逼得紧了吗?
她的病在心里,那便不能加剧创伤,要慢慢来,这次是他心急了。
“不会。”谢珩摸了摸她的头,“在我这里,我会由着你的心意,什么时候都是。”
他答干脆,让苏澜的慌乱稍稍安定。
她抿抿唇:“阿舅,逐星跟您说了,我怀疑阿母是王妙希害死的吗?”
“嗯,说了。”
“王妙希还说了一句很可疑的话。”
“嗯?”
“她说王家留她有大用,无论何时都不会弃她。而她只跟苏家有关,苏家又没什么值得王家看上的……”
谢珩眸光一深:“他们在打谢家的主意。”
“旁人不知你尚在人世,我便是王家的目的。可阿舅,王家到底在图谢家什么?真是我阿母的嫁妆吗?”
“不止。”
“那到底是什么呢?”
谢珩心思一动,看向她鬓间珠花,难道王家知道了“翠岭隐龙”的秘密?
那这珠花更不能拿回来,万一被王家人叼住,这珠花可护她性命。
只是这些事尚不能告诉她。
在他没有揪出谢家血案,和东宫巫蛊之祸的幕后真凶前,她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谢家如今只剩这一根独苗苗,他必要护她周全。
不然,他身死那天,有何面目去见老头子?去见那枉死的七十三口?
“念念,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王家这把遮天大伞要护王妙希,我自是动不得她,我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让王家弃了王妙希这颗棋子,要么直接毁了这把遮天伞。”
“前者看似容易,但我连症结都找不到,后者看着难,胜在目标明确。”
谢珩笑,如此,她和他岂不是殊途同归?
果然,他们就该是一家人。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苏澜点头:“我知道要慢慢来,我有心理准备,耐得住。”
“我的人虽然一直看护着你,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你若要冒险,需得同我商量。”
“嗯,我知道的。”
谢珩见她应得乖巧,指了指榧子,声音如水温和:“还要不要吃?”
那模样她说吃,他就会继续给她剥。
苏澜摇头:“您歇一歇吧!”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用不着总歇着。”
谢珩继续剥榧子,边剥边同她说话,时不时还要提醒她喝水,耐心又温和。
苏澜刚刚心里的那点不适,就这样被一点点抚平。
见她神色缓和了,谢珩才又问:“后日空闲吗?”
苏澜仰头看他,“怎么?”
“我有半日休沐,想带你去个地方。”
“那我把时间空出来。”
“好。”
谢珩应完,指了指车里多出的一个箱子,有了上次的经验,苏澜不太敢打开,怕又是什么能恍瞎眼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