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陈颖芝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出,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那个姓邹的,又对你做了什么?”
恍惚地神情渐渐沉静,姜海吟深吸口气:“没事,我只是……没睡好。”
“真没事?”
“嗯。”
“行,那我就直接说正事了啊。”陈大小姐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低声道,“是这样的,最近公司好像出了点问题,我这里有几份法律文书,我不放心给他们,想让你帮我看看,有空吗?”
“当然有,其实我最近挺闲。”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莫名其妙的被赶了出来,没有律所公章,寸步难行,基本上也只能帮人看看文书了。”
“什么情况,谁家这么不识抬举,告诉我,我找人帮你——”
“别。”她忙道,“好意心领了,但我应该不至于还要托关系才能找到律所,可能对方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要紧,我打算这几天就去重新找,肯定有更合适的。”
“好吧,那我待会儿把电子版发给你啊。”
“行。”
挂断电话前,姜海吟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对方:“颖芝,你现在主管的是不是百货类?那你对品牌,应该挺了解的吧?”
“还可以,只要不是太偏的,我都认识。”
“……”
这叫还可以吗,别太谦虚。
收到电子版,她大致浏览了一遍,确定页数齐全没问题,回了个ok,然后把昨晚拍的照片也发了过去。
陈颖芝不负期望,很快给出肯定的答复。
【一家私人定制,小众,但很牛,设计师叫o,你算问对人了,因为他家的衣服和鞋子我也很喜欢,你等等啊,我找给你看】
半分钟后,一张图甩了过来。
【这是我那件裙子的设计稿,其实我应该在你面前穿过的,你不记得了?】
姜海吟愣住,她努力地回想,忽然发现这个商标,自己真的见过不止一次。
在鸿园的衣柜里,就有好几件。
她当时觉得眼熟,却没想过是与陈大小姐撞了同品牌。
【买它的人,多吗?】
【当然不多,o接单看心情的,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我那件是我哥送的,倒不是说多贵,但纯粹要看人,你懂的吧?】
姜海吟垂下眼睑,紧盯着手机上的这段话。
她现在懂了,陪白芊身边的男人,就是邹言。
半夜义无反顾的抽身离开,回来时心情很好,然后出现在妇产科……
她头一次厌恶起自己的逻辑推理和联想能力。
这一回,是真的要结束了吗?
下午两点,私人病房。
“老邹,你来啦,我正要去找你……”
邹言冲着房间里的两个人点了下头,将手里拎着的营养品放到茶几上:“苟叔怎么样了?”
“心跳,血压什么的,暂时都稳住了,早上睁眼一次,好不容易说上两句话,又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苟子鑫眉宇间满是焦躁,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跟梅干菜一样。
风流倜傥的苟大少,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先不谈病情了,正好张秘书也在这里,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他转身拿来一叠文件,“这些,是资金预估分析报表和公司现阶段的测评,我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房子,车,我爸的那些古董……呵,你肯定想不到,我最爱的小老婆居然只卖了市场价的一半,殷家那个王八蛋,趁人之危!”
随着低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踉跄一步,身边的张秘书立马上前扶住:“您别太激动,当心身体。”
苟子鑫摆摆手,紧紧盯着邹言,双眼泛红:“老邹,我尽力了,可还是差很多,你能不能……帮帮我?”
邹言没说话,只接过那叠纸张,慢慢地翻看起来。
半小时后,他以略为歉疚却十分坚定地语气说道:“抱歉,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是有点多,如果你拿不出来全部,可以先借我一部分——”
“我不会借给你一分钱,因为你根本没有能力偿还。”
苟子鑫急道:“我有的!只要把断掉的资金链接上,补上那些窟窿……”
“饮鸩止渴而已。”邹言淡声打断,“你们家企业本身就已经处于市场的中低端,之所以能在市场上分一杯羹,靠的是几十年的口碑,如今口碑坏了,至少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内,会处于优势断层。”
“以你们的实力,扛不了那么久。”他指出重点,“所以无论投进去多少钱,都是白搭,我的建议是,放弃。”
“你跟我说了半天,就这么个结论?!”苟子鑫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我这是在给你最中肯,也是最切实的建议,人命为重,你现在的全部精力,应该放在苟叔身上……”
“你要是真关心我爸,就不应该说出放弃这两个字!你难道不知道,公司就等同于他的命吗!”
邹言抿紧唇角,又恢复了沉默,但那神情显然并不是被说服了,而是觉得对着失去冷静和理智的人,没什么好争论的。
等对方吼不动了,开始喘起粗气,才慢条斯理地从钱夹里取出张卡,递了过去:“这里面有五十万,好好照顾苟叔,这个钱,不用还。”
“你……”苟子鑫抬手一挥,“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邹言弯下腰,捡起那张卡,放在了桌边:“你会需要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滚!都给我滚!跟你这么个冷血的人交心交肺地当朋友,算我苟子鑫瞎了眼!”
整整一下午,病房里不断地传出咒骂声,张秘书几次想要开口,都没能插得上话。
临近傍晚时,苟子鑫忽然道:“对啊,我可以退出合伙,当初我投了一千万,只要拿回来,就能填补一大半的窟窿,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去借!”
张秘书闻言,一怔:“您当初在律所……投了那么多?”
“是啊,还不是为了帮他邹言撑场子,现在律所做大了,他也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好,也好,趁这个机会,正好散了,他那个臭脾气,我早就受够了!”
苟子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始收拾东西:“一切按我们原定的计划走,张秘,明早十点,咱们公司门口见。”
“呃,苟少,您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下?那毕竟是您经营多年的心血,就这么退出的话……”
“有什么好考虑的,本少连爱车都卖了,还在乎什么事业啊!”
丢下这句话,苟子鑫推开门,匆匆走远。
门缝合拢,掩去了张秘书若有所思地表情。
“抱歉姜小姐,我们这边现在……不缺律师,暂时没有接纳新鲜血液的打算呢……不如这样,您先回去,回头等有空位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您?”
“好,谢谢。”
姜海吟走出大楼,轻叹口气。
这是第三家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一样的结局,跟约好了似的。
她翻看着联系人列表,目光停留在末尾的某个名字上。
益宏律师事务所。
律所的名气不算大,但先前抛出的条件还挺不错。
既然大江大河不容她,去小一些的地方待着,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她改变了原定的道路,直接驱车前往。
“哎哟,姜律师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快,请坐请坐,小方,去楼下买杯现磨咖啡来,还是……您想喝点果汁?我让他们去买!”
益宏的负责人姓李,四十岁出头,可惜这一行也是讲天分的,年纪并不能代表成功。
而他就属于混了十几年,越混越差的类型。
只有不断地四处收纳人才,才能勉强保住律所的运营。
“不用麻烦了,温水就可以。”
姜海吟没有因为对方的殷勤而傲慢,依旧是淡淡地笑着,一如既往地温和。
两人寒暄了一阵,她切入正题:“不知道之前,在律协交流会上,李律说的那些,还作数吗?”
“啊,当然——”
“越过绵绵的高山,越过无尽的沧海……”
手机响了起来,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捂住话筒:“呃,那个……”
“您请便。”
“哎,好好,请稍坐一下。”李律一边往角落走,一边招手示意小助理赶紧来招待。
架不住热情地姜海吟只得剥了个橘子,然后捧起茶杯抿了两口温水。
看样子,这家应该是稳了。
她面上不动如山,心里面开始盘算起等下要说的话。
五分傲气,三分客气,以及两分诚恳。
至于分成方面……
“姜律师,咳,抱歉,让你久等了。”
姜海吟回过神,抬头迎向对方。
只一眼,她就明白,事情发生了变化,八成是又黄了。
“是谁在背后使绊子,不允许你聘我进律所?”
李律没想到她这么敏锐,并且如此单刀直入地说话,一点弯都不转,一时间没能做好心理准备,露出了慌张地表情。
他飞快地想要掩饰:“哪有什么人啊,是最近所里资金紧缺,当初给你开出的那些条件,恐怕……”
“那我能够接受普通条件,你要不要?”姜海吟扬起下巴,打断道。
“呃……”
“也不要?那我愿意白干呢?不收取提成,帮你们律所白干一年,怎么样?”她步步紧逼,抛出诱人的饵。
李律猛抓头发,看上去为难极了,可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松口。
或者说,是不敢松口。
“我明白了。”姜海吟站起身。
“哎,姜律师,其实我……”
她顿住脚步,回头问道:“我能知道,对方的理由是什么吗?”
“就……没有理由。”
“嗯。”
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被中年人不忍心地再度唤住:“姜律师,要不您……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律界的哪位大佬?要是真说错话了,做错什么事情了,最好上门去认个错,虽然咱们当律师的,是需要一身正气,但有时候正气……毕竟不能当饭吃嘛。”
离开益宏后,姜海吟忽然间没了目标。
她连车也不想开了,就这么走走停停,走到双腿几乎挪不动的时候,一抬眼,看到了熟悉的招牌。
言鑫律师事务所。
“您好,请问您找哪位律师?有没有预——”
看清来人后,前台小妹的笑容微微僵在脸上,她连忙用手肘推了推同伴。
姜海吟没在意对方奇怪地表现,只淡淡道:“我找邹言。”
“邹主任不在呢。”
“没关系,我去办公室等他。”
“哎,不好意思!”两位前台赶紧冲过来拦住她,“见邹主任的话,是需要预约的,要不你先登记下……”
姜海吟看着那四条胳膊,不禁讥讽一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呃,姜、姜小姐,请你不要为难我们。”
“就是,你还是死心吧,邹律的未婚妻都……”
同伴连忙一扯,并投去一个阻止的眼神。
姜海吟望着她们挤眉弄眼,心越来越沉。
刹那间,冲进去的想法更加强烈。
她想看一看,昔日的同事们,对于自己的出现是什么表情。
想听一听,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邹言对待白芊,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让开,如果不想我在门口闹起来的话,就立刻让开,放我进去。”
姜海吟没有歇斯底里地囔,但这副冷静的样子,反而令前台越发恐慌。
“你再这样,我叫人了啊!”
她本就憋了满肚子的火气,眼下耐性告罄,不再理会这两人,直接绕过她们去推大门。
而前台也挺敬业,居然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腰。
她下意识一挥手——
手腕被紧紧攥住了。
“你在干什么?”
姜海吟转头望去,熟悉的眉眼,覆着冰霜,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或许,她应该自信点,把仿佛去掉。
邹言没去办公室,而是拖着她,回了家。
一进门,被按压在沙发上,抬高下颌。
男人紧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谁让你去律所找我的?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在这里待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