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他们都支走了,”风无疾笑着转过身,目光落到被绑着的刺客身上。
房间空荡荡的,安静至极,仿佛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清楚。
风无疾勾着唇角,眼神却淡漠至极,慵懒地靠在墙上,盯了他许久。
她突然开口道:“你,还要装多久傻?”
男人身子微不可察一顿,但也就一瞬,紧接着又低声重复着起来,“晋晟万岁,天佑吾王…”
“百里婴与你说了些什么?”风无疾歪头轻笑,一袭红衣灼人眼,一步步靠近他,“我猜猜,是…百新火吗?”
话落,男人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猛地抬起头来,他浑身战栗着,唇瓣颤抖,恨不得现在就挣脱束缚,向后躲去。
“不…你不要用百新火杀我,不要用它杀我!我没有说你的身份!”
见他吓成这样,风无疾无奈停住脚步:“不装了?”
“百里婴用百新火威胁你,让你装疯卖傻,不透露于我们半点消息,结果你这么快就不装了?”
她见男人目光惊恐,有些好笑地碰了碰脸:“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提起我的名字就瑟瑟发抖?”
风无疾拉了把椅子,面对着他坐了下来,“罢了,小兄弟,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只需你告诉我一件事,我便可放你走,可好?”
闻言,男人缓了缓,慢慢冷静下来,看向她,道:“风长忧,你想要问什么,从我这里是问不出来的,我决不会说出半个字眼。”
风无疾点点头:“好,不做交易也行。”
男人神色警惕:“即便你拿百新火折磨我,我也誓死不会说。”
“放心,我不仅不动你,也不逼问你。”
风无疾褪下指上的扳指,握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道:“我只来猜两个问题,全程更不需要你回答我。”
“你…”男人有些看不懂了。
“嘘。现在,由我来说。”她将食指抵在唇上,笑着抬起头,“晋晟万岁,吾王万岁。短短八字,说的却不是晋帝,而是皇室两位皇子中的一人。其名中带晟的,只一人——二皇子,晟王殿下。”
“众所周知,当今黎侯神府是江湖朝廷之间的十家之首,更是太子门下,能与其对派的,除了二皇子门下的隐远城的苍家,少之又少。”
“但苍家老爷子现在镇守西北,其子无心朝廷之间的争斗,一心闯荡江湖,不会对黎府出手…”
闻言,男人瞳孔地震,疯了一般大吼:“闭嘴…闭嘴!!”
“如此看来,你的主上不是苍家,而是…”风无疾不顾他的叫喊,打了个响指,那双琉璃瞳眸深不可测,竟令人看不透。
只见,她微启唇,语气带着玩味道:“二、皇、子。”
“不”男子身躯猛地一颤,随即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嗫嚅着唇:“天下第一风长忧,善长攻人心术,能以细枝末节的线索推断出所有奇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看来我都猜对了。”
风无疾轻笑一声,靠在椅背上:“过奖,要怪也只能怪你家主上自己的消息晚了黎府一步,碰上我了。”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将扳指重新套回指上:“但唯独令我没想到的是,二皇子的谋逆之心经过七年竟这么变得大,竟然敢跟江湖涂鸠邪派勾搭在一起了,不怕晋帝知道,判他个谋逆之罪?”
男人见一切事情败露,也不再惧怕什么了,他面露讥讽,道:“那又怎样,你即便知道了事情原委,没有证据,也不能扳倒殿下。”
他嘲笑道:“风长忧,七年前你有天下第一的身份在手,有着睥睨天下人的武功,更与黎侯神府的大公子黎应有着深切的联系。”
“嘴上说的那么好听,不允许除悲华加入朝廷,自己还不是参与了皇子夺嫡?若不是你的突然参与助了太子一把,殿下早就胜了!”
“听说,你愿意帮忙黎府,还是因为与那个大公子黎应的交情?”他嗤笑一声,道:“但最终,你害死黎应的弟弟,导致你们二人决裂,黎应恨你入骨,在你死去的追悼堂上,他看都没来看你一眼。”
“如今,你准备拿什么身份插手我们朝政之事?”
“你的武功,大不如曾经啊!”他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咬重字音,一字一顿道:“你早已担不起这天下第一的名号了。”
“殿下当时几次三番给你请帖邀你入他门下,你装什么清高,不贪权贵?真是说的好听啊,风长忧!”
“等等,”风无疾听了半天他的叫骂声,却突然打断道。
“谁说我准备插手你们皇室争斗了?”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笑道:“想插手的是风长忧,关我风无疾什么事?”
“什?”男人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些,一愣:“你疯了吗?你不以风长忧的身份重回江湖,有谁会听你的?”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释然一笑:“哦对,你不能以风长忧的身份回来了,走悲衙那,可还有个假的风长忧呢。”
风无疾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嘲讽,道:“你们全军覆没,拿不回八幽十二芳,二皇子这时想必也知道了,再气急败坏也无可奈何,黎家大公子入翼州,他没有机会抢夺八幽十二芳了。”
“至于皇家,”她站起身,垂首拍了拍衣服,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似野狐初露锋芒:“若我心情不好,便会重新参与皇子夺嫡,再将这皇室的水,搅个翻天地覆。”
“只不过,这次参与的,是风无疾。”
说罢,风无疾再没留一个眼神给他,转身走出房间。
房间内的人反应过来,不断挣扎着传出叫骂声:“风长忧!强权之下,我看你一江湖散人有何力量,与皇室对抗之人,与天下对抗之人,皆无好下场!!”
“七年前你因狂傲被至亲之人而害,你妄图改变这世间诸多不公,你认为权利不过是飘渺虚无,你对其不屑一顾,但只要你依旧这么想一天,那七年后,你的结局仍然不会改变!”
风无疾步步踏的决然,并未被他的话而打击到。
良久,直到听不到那道难听的咒骂声。她方才停在门口,眯起眼眸,望向苍穹,低声笑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只要她风无疾还活着一天,就有万种可能。
风无疾想,可能自己的目标要变一变了,她不止要收集八幽十二芳。若可以,她还想,再去完成当年风长忧未完之事。
无边阴沉的翼州城下,嘈杂的闹市,人群摩肩接踵,她的背影却显得那样只影伶仃,似乎从未有人能真正伴她左右,随她共行。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李长弃如约到了她的房间,交代了这一天所调查到的东西。
涂鸠派的人确实住过这个客栈,住的也是关押刺客的房间。在他们退房后,有人曾来到客栈指明要包下二楼的所有房间,但听到已经被定下后,那人便走了。
且这几日翼州更是有几家小户遭遇不测,家财被洗劫一空,很可能就是涂鸠派的人做的。而那个前来问询客房的男人,很有可能与涂鸠有关系。
据李长弃他们调查,涂鸠一伙人来到翼州,不止是为了拿八幽十二芳,也与走悲衙的夏日宴有关。
夜间的街道冷冷清清,此刻月影浓重,笼罩着思故客栈,唯有二楼的一间房还点着灯。
屋内,风无疾饮了口酒,问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李长弃道:“掌柜说,他只匆匆看了那人一眼,只一眼,便不敢再看。那男人有一副好皮囊,但不面善,给人一种塞北的野兽般。”
“野兽?好怪的形容,”风无疾吐槽了一句。
她琢磨了片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面容。
“完了。”她动作一顿,缓缓放下酒杯,眼中情绪复杂:“好像,好真有这么一个人。”
李长弃看向她:“?”
风无疾的表情一言难尽,她与他对上目光,一字一顿道:“黎侯神府大公子,黎应。”
李长弃眉梢微挑:“刺杀黎侯神府的刺客与涂鸠派有关联,但黎府大公子又与涂鸠勾结?”
风无疾嘶了一声,按了按额角,难得没想明白:“我也是这么想的,逻辑不通啊。”
她话虽带着轻松之意,似与平时无差,但眼底却染上了几分凝重。
李长弃问道:“所以?”
风无疾若有所思道:“要么就是掌柜的看错了人。要么,就是黎应查到了涂鸠身上,来客栈只是为了探查线索,就像你我一样。”
李长弃微微蹙眉。她这两句话中,无半点怀疑黎应的意思。
风无疾垂下眼,摇晃着酒杯,心中思索着。
现在看来,夏日宴后她得去一趟黎侯神府了。至少,要探一探如今的黎府大公子立场如何。
“对了。”风无疾扯开话题,问道:“小阿涂呢,今日都没见到她。”
李长弃为她满上一杯酒,道:“我来你屋之前,看到她才进了房间,不知今日是去做什么了。”
风无疾点头道:“这次林内被刺杀一事,危机重重,我们一行人险些丧命于密道。”
她眼眸微敛,“也是怪我连累了她,待我明天去看看她吧。”
“小姑娘心思敏感,你也多照顾些。再说…”她的目光移到他脸上,不由得感叹道:“我们阿弃这么好看,别整天摆张恶人脸,凶巴巴的。”
她笑他:“小阿涂可常与我聊起你的&39;凶恶&39;呢。”
李长弃没回答,缓缓收敛了笑意,思绪放空,像是在想什么。
——幼时值得让他高兴的事确实少之又少,甚至,他根本没有拥有高兴的权利。那时,他一睁眼便是血腥,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是刀剑无影,乱光侵华。
若一定要李长弃描述他少时的家,那他只能说是无间地狱。
风无疾看向窗外,今晚的翼州城格外热闹。皓月当空,华灯初上,满街灯火,酒肆花窗映着觥筹人影,渲染着浓浓的烟火气。
今天好像是个什么节日。是什么来着?
风无疾站起身,自窗口向下望去。客栈下的欢笑声、叫嚷声萦绕耳畔,红男绿女擦肩而过,人人衣着鲜亮,一对对的手牵手穿梭在街道上。
哦,她想起来了——今日是七月七,乞巧节。许是太久没有过,自己都忘了这些。
“阿弃,”她突然出声唤道。
“嗯?”李长弃抬起眼,寻声望向她的背影,冷冽的风吹起了她的乌发,绯红色的衣袂翻飞,让他不由得晃了神。
“你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长弃扫了一眼窗外,目光又重回到她身上,猜测道:“节日?”
风无疾挑了挑眉,语中带笑:“确实是节日。”
李长弃也只能凭着她的神情猜出今天是个节日,但具体是什么节日,他也不知道。
两个人都喜静,从隐远城搬到钧州,特意选在人烟稀少的城西许久,四年里甚至未曾参与过什么节日。就连春节也只是与殷商和许迁涂吃顿饭,在弃忧堂挂几盏灯笼,便算是过了。
客栈二楼被包下,许迁涂他们早已歇下,以至于客栈内极为寂静,只有外面喧闹声不断透过朱窗传入房间。
很久很久,静谧地屋内,突地响起风无疾的声音。
“阿弃,若你愿意,从此以后,你便有家了。”
“……”闻言,李长弃把玩着酒杯的手突地一顿。
她声音很轻,夹杂着凉夜的风与嘈杂声,但他还是听见了。
这次,风无疾不再是随口一说,眼底的真意不是作假。她是在回应,回应他那日醉酒之时的哀求。
他微微张了张嘴,乌黑的睫毛轻颤,像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听清了,只是不敢信。
良久的沉寂,他没有给出回答,但风无疾也不着急催他。
直到,天边升起千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融融于海,伴着天空不断绽开焰火。
同一时间,盛大灿烂的烟火骤然腾空,发出热闹的轰鸣声!
李长弃微微眯了眯眼,只觉得她似与华景融为了一体,皆倒映在他眼中。
此刻,她站在高堂间,立于灯火阑珊中,璀璨烟火,千盏明灯便是他心上人的背景。
他压着舌尖的腥味,含情眼半敛,突地冲风无疾短促地笑了一声,在烟火腾空绽放之时,也低声说:“好。”
好,从此以后,有你之地,便为我乡。
你,就是我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