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李长弃见风无疾一直不说话,但二人总不好真这般沉默下去。
他咬咬牙,沉声道:“风无疾,你的毒经不起折腾,你刚从城北回来,应当休息几日再启程。”
“夏日宴在四日后才开启,你大可以待上两日。”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因为苍飞鸿迫不及待想要见风长忧,只为了不辜负人家的期许,所以你就答应了他。”
檀木几上的香炉静静地吐着云纹般的香烟。
屋内闷热,但看着风无疾沉默的模样,他的心却渐渐发冷。
李长弃站起身,垂眸望着她。眼中似乎含着千言万语,但到最后却也只是化作一句话。
“你永远只为了别人着想,却从未想过自己。”
风无疾叹了口气,也随之站起身,直视着他:“弃美人,你理解错了,我去这么早的也是因为风长忧能为我解毒,我也是为了自己着想的。”
“而且,八幽十二芳,我还要寻,不会因为风长忧归,就停下手。”
“哈,”李长弃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好一个为自己着想…”
他盯着她,咬重字音,一句一顿道:“你若真为了自己着想,就不会瞒着我八幽十二芳的事!”
风无疾的笑容一僵。
“八幽十二芳能解你的毒,对么。”
他漆黑的眸中还倒映着她的身影,吐出的话击破了风无疾之前的所有谎言。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收集好八幽十二芳后拱手让给别人之后?”
风无疾掩唇,目光闪躲:“咳,阿弃,这个你听我从长给你解释…”
“你的解释,无非是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李长弃眉眼冷了几分,道:“你想收集八幽十二芳,到底要做什么?”
若她想要,他也可以为她去寻,他有这个能力。只要她告诉自己,他便愿意。
李长弃问的步步紧逼,使风无疾的目光不由得有些飘忽。
“你的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莫不是连名字、身世皆是骗我……”
“咳…!”
他话音未落,风无疾倏地咳了几声,惹得李长弃下意识要扶她。
风无疾稳住身形,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她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握紧手心,笑着抬起眼来:“风长忧现在已经回来了,找她用「百新火」救我不就好了?”
“弃美人,莫要动怒,往好处想一想。”她温声给他顺着毛:“我不是有意瞒你,这不是怕你担心么。”
“……”李长弃没看到她掌心的血迹。他别过头,抿唇不语,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风长忧,真的回来了吗?
……
阳光透过树叶,丝丝洒落到街道上,微风一吹,光影细碎流动。
百里婴戴着人皮面具,缓慢地走在街道上,正思索着如何潜入弃忧堂,便在杂乱的喧嚷声中听到一道耳熟的声音。
他抬起头,目光于人海中敏锐地锁定在了扎着高马尾,额上还系着一条抹额的少年身上。
苍飞鸿眉眼带着散不去的喜悦,一蹦一跳地走着,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百里婴耳朵微动,终于想起来这道令人耳熟的声音来自哪里。
——暗巷外,与风无疾聊天的人。
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少年,好像也是她的人。
百里婴冷笑一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从袖中掏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堵住了周围杂乱的声音,这才走向苍飞鸿。
他的耳力很好,可以听见五百米以内的声音,所以会随身携带着棉花,否则会被杂乱的声音吵死。
走到一半,百里婴脚步却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不对,我还没想好理由…”他默了默,心中升起一点不耐。
自己之前一直是去调查人、听秘事或杀人的,还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想办法潜入敌人的队伍。
百里婴沉吟片刻,余光突然瞥到远处无人看管的小摊,心中渐渐升起一个计划。
片刻后。枇杷摊多了一位老板。
百里婴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一直定在苍飞鸿身上,准备等他走到枇杷摊前就拦住他。
可惜,百里婴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还真有人会来买他的枇杷。
中年男子站在枇杷摊前,低下头边挑选着,边问道:“老板,这枇杷几文钱一斤啊?”
“……”百里婴冷眼看他,不语。
良久,他才吐出一句:“不知道。”
中年男子挑拣的手一顿:“?”
“傻子吧,卖枇杷不知道几文钱,是出来做生意的吗你?…”他奇怪地瞥了眼百里婴,嘟囔一句,放下四文钱,挑了几个枇杷走。
百里婴盯着面前的几文钱,眉心一跳。
等了半天,他也不见苍飞鸿经过。百里婴抬起眼,这才发现,就一会儿没盯着,苍飞鸿手中已经多了许多玩意。
糖葫芦、拨浪鼓、发簪、灯盏。一堆杂物抱了个满怀。
百里婴扯了扯嘴角,心中冒出一点怀疑——这人脑子有病吗?多大个人了买些孩子物品。
过了许久,苍飞鸿终于抱着一堆小玩意儿停在了枇杷摊前。看这个架势,他似乎将一条街的物品都买了个遍。
此刻,苍飞鸿低头看着篮筐中各个橙黄圆润的果子,像是在思索要不要买。
百里婴也不着急,极其耐心地等待了半天。
他已经想好了一个既能合理的跟着这傻子走,又不会被怀疑的计划。
苍飞鸿盯了枇杷半天,半晌冒出一句:“老板,你这个枇杷好吃吗?”
自己之所以停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摊面前,也是因为许迁涂在弃忧堂搜罗水果时,找出来了一大堆枇杷。
想到或许是因为风无疾喜欢吃,苍飞鸿就想着买一点回去。
百里婴点点头,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好吃。”
“那这多少钱?”
百里婴沉默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价格具体是多少。
但他最终还是想了想回答道:“一个五两吧。”
“啥?!”
苍飞鸿瞬间惊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这一个…多少?”
他虽不缺钱,但也没见过这么坑钱的摊贩啊!一个枇杷五两钱?
百里婴目光微转:“我家中贫苦,吃不起白米,只得去摘果子卖枇杷挣钱,这枇杷来之不易,其中也有我的辛苦钱。”
他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的扯出一个谎。
“一个枇杷五两,已经够便宜了。如果客官诚心要,我也可以卖你四两。”
闻言,苍飞鸿有点心软,他看着眼前跟自己年纪相仿、却面黄肌瘦的少年,挠了挠头,最终迟疑地点了点头:“哦…那,那就来两个…吧?”
“好的。”百里婴随手挑了两个看起来又小又青涩的枇杷,递给苍飞鸿。
苍飞鸿看着那两个加起来还没自己拳头大的果子,沉默下来。
“那个…”他正欲开口问能不能换两个,话却卡在喉咙里。
只见,眼前少年捂住腹部,面露痛苦之色。还不等苍飞鸿开口询问,少年身形晃了晃,身体直直向后倒去,毫无征兆地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听起来摔的挺结实。
“我靠!?”苍飞鸿瞪大眼睛,惊呼出声,被这突发的举动吓了一跳。
眼前的突发情况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目光飞快朝左右扫过,生怕被人怀疑少年是被自己打晕的。
只见街道行人匆匆,人头攒动,嘈杂声不断,没人注意他们。
苍飞鸿放下怀里的东西,连忙蹲下身伸出手指去探‘老板’的呼吸。
探到还有呼吸,苍飞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靠着墙壁一点点坐了下来,有些难为情地盯着双眼紧闭的‘老板’。
“怎么回事…饿昏倒了吗?”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扶起百里婴,“又不能把他扔这不管啊,这可怎么整,带回弃忧堂吗?”
思索了一会,他决定将这个少年暂时带回弃忧堂。
“风堂主啊,不要怪我啊,是他碰瓷我…”苍飞鸿费力地将少年的一只手臂搭在脖后,一步步拖着他向前走去。
他有些欲哭无泪,自己只是单纯来买枇杷的,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啊??
“不过他怎么这么轻啊?真的是吃不起白米?”苍飞鸿一边拖着少年,一边小声吐槽着。
在苍飞鸿看不到的地方,本该昏迷的少年眸子微微睁开,唇角轻挑,额前黑发遮住了他眼底的讽意。
对付这种傻子,可比那个男人和风无疾好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