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阴暗潮湿,越往深走越不见光。
风无疾走着走着,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抹凌厉的身影。
墙角处东倒西歪的躺了几个白衣人。剑刃相撞,在这黑漆漆的环境中,闪耀出一道银色的火花。
也由此,风无疾看清了与李长弃对手的是谁。
那是个小少年,一把细银剑,出手招式狠而厉,身着月白色劲身紧衣,衣摆染着些湛蓝。
细眉狭眸,初看这青涩的五官,本该是副温清的面相,但眼中却带着一股杀诀的狠劲,甚至比小罗还胜。
在李长弃调动内功,准备劈下最后一剑时,风无疾出声道:“阿弃。”
李长弃动作一顿,就这短暂的一瞬间,被对方找到了空隙,剑刃直刺面门!
风无疾迅速出手,抛出那根黑色银针,刹那间,黑银针嗖的脱手而出,弹向白衣少年的手腕。
风声划过,少年耳朵微动,立刻闪身躲过。
但同一时间,李长弃一脚踹上他的膝盖窝,白衣少年躲闪不开,生生受了这一下,他闷哼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银剑掉落在地,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下一刻,李长弃的剑刃就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这内心功法,我在晋炎从未见过,还有这剑法招式,也好生奇怪。”少年用手撑住地面,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死死盯着他,眼底是明晃晃的恶意。
少年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李长弃手执剑柄,长身玉立,睨了少年一眼,没有理他,只对风无疾道:“这个人,耳力很好,似乎能听到几百里外的声音,与他过招,总能被他预测到招式所出。”
“哦,百里耳啊。”风无疾看向他的耳朵,想起刚刚少年躲开黑银针的一幕,点点头。
少年此刻发丝凌乱,仔细看去,左耳垂上还有颗淡淡的棕痣。
“你,认识我?”闻言,少年看向风无疾。
风无疾笑了笑:“随口说的,你还真叫百里耳啊?”
“屁的百里耳,”少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语气不屑:“我姓百里,号百里名耳。”
风无疾拍了拍李长弃的手,示意他放下剑。随后,她俯下身捡起黑银针,摆在少年眼前,直视着他:“好,百里名耳小子,我没恶意,就想问问你,这个黑针,你从哪来的?”
‘百里名耳’扫了眼黑银针,没理她。
“行吧,”风无疾收起黑银针,拍了拍手,直起身来:“不说可以,那我们换个说法,我来猜,你点头或者摇头。”
“你不是钧州人,来这里,是奉人之命,对吧?”
‘百里名耳’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嗤笑一声道:“你管我?”
“好,看了我猜对了,”风无疾笑了笑,垂下眼眸,拢下一片阴影,摩挲着扳指,想了想,继续猜测道:“你们是一个组织的人,来钧州的目的,是为了…”
“八幽十二芳?”
少年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问最后一个。”
风无疾歪了歪头,笑着开口道:“你们组织的主上,是否名中带一‘殊’字?”
闻言,少年猛地抬头,锐利的眼睛直视着风无疾。
这一盯,少年瞬间愣怔住了。
她的眼眸宛若深潭,深邃而神秘,让人感到一股难以跨越的距离,也总让人感到,若与她对视一眼,自己就会被她看穿。
比如现在。
少年抿了抿唇,嗓音发涩:“你,怎么知道?”
“哦?还真是啊,被我套出来了。”风无疾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谢谢你啊小兄弟,我知道了。”
‘百里名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面上染上几分恼意:“你!”
她转过身,毫无留恋的走出深巷:“走吧走吧,弃美人。”
“喂,等等!”少年咬咬牙,大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湫无疾,小子,要来找我报仇啊?”风无疾停下步子,弯了弯唇,回头道:“百里名耳,加油找到我再说吧。”
‘百里名耳’面色一黑。
他只是江湖上号称百里名耳,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听?
李长弃瞥了眼他,按剑回鞘,跟上了风无疾。
深巷里,他们都有些看不清彼此。李长弃抿了抿唇,问道:“伤到了吗?”
“没有。”
庆幸的是场景阴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否则,风无疾就能注意到,李长弃眼底的关心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怎么突然跑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他乌黑的眸子里带上几分谴责的意味。
风无疾随口道:“担心你。”
“……”李长弃无言。
“你啊…”他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虽然知道这是借口,但耳垂还是微红了起来。
屋檐上滑落的水珠滴在地上,像是一串散线的珠子,打破了寂静的长巷。
两人并肩走着,有了上次在竹林的教训,以至于李长弃都不敢离她太远。
在接近出口的时候,李长弃又突然问道:“为什么不杀他?你认识他们的主上?”
“嗯?”风无疾扬起眉梢,想了想道:“其实,我暂时还不确定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毕竟重名的人挺多的。”
怕李长弃多想,风无疾补充了一句:“放心,也没多熟,几面之缘而已。”
李长弃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
出来后,就见巷子口处的苍飞鸿举着两根糖葫芦,四处眺望着,脸上还带着几分迷茫。
“苍小公子,”风无疾叫了他一声。
苍飞鸿闻声看去,见他们两人都从暗巷里走出来,面露惊讶地跑了过来,不满道:“喂,风堂主,说好的不进去,你怎么偷偷溜进去了?还不带我玩啊。”
风无疾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他手中的两根糖葫芦:“你这是?”
“这个啊,这是糖葫芦,你吃吗风堂主?”苍飞鸿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举了举手中的糖葫芦。
风无疾摇了摇头:“你吃吧,吃完上路,回弃忧堂。”
“这么快啊,行行行,”苍飞鸿一连塞了好几颗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道:“我很快,稍等!”
……
红楼春水,正房。
中年男人眉梢染着怒气,一把推开门,闯入正房。
“红锡,出来!”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目光落在窗前站着的红锡身上。
中年男人走近几步,也在窗前停下脚步,随后二话不说地扬起手,“啪”的一声扇在了红锡的脸上!
响声清脆。
力道之大,红锡被打的侧过头,脸颊上泛起一阵红。他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低声喊了一句:“父亲。”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红儒阳怒声道。
他用手指着红锡斥责道:“我把红楼春水交给你管,你就是这么管理的?”
“你告诉我,这几日为什么闭楼不营业!红楼里为什么死了人!坊间的传闻传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是吗?!”红儒阳怒目而视着他。
“抱歉,父亲,”红锡低垂着眉眼,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思绪有些混杂。
“我在问你话,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红儒阳问道:“来的路上,我听下人说,是你身边的那个管家章鑫卖出「七窍珠」消息的,还与什么风水师联合起来将你耍的团团转?”
“你就这么蠢?我红家怎么会生出来你这种心软愚钝的家伙!”
也许是真的气极了,红儒阳冷笑一声,开始有些口不择言,却也随之报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多年前你犯过的错忘记了是吗?你信任外面的野种,害得红家宝物差点被盗去,害得你母亲死的那么惨烈!”
他扬声怒斥,又重复了一遍:“红锡,是你自己害死的你母亲!”
“我自小就与你说,不要信任任何人!所以不让你与他人交友,我的忠言,你全都抛之脑后了是吗?!”
“你现在,还想再害死谁!害死我吗!”
“父亲!”红锡猛地抬起头,沉声道:“您够了。”
红儒阳抬起怒目,刚想斥责他开始学会顶嘴了,却在抬眼的那一刻愣住,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也不下。
朱门被推开,带来一阵冷冽的清风,随之匆匆赶来的小罗也愣在了门口。
——因为,他们都瞥见了红锡眼底的那抹晶莹。
红锡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父亲,母亲的死,一直是我心中埋藏最深的悔恨。是我,对不起母亲,对不起红家。是我,罔顾家规,将红家一次次置在危险的地步。”
他睁开眼,直视着红儒阳:“但我,从未对不起过您。”
二十年的养育,他的半生,都活在父亲的指令下,按部就班的做着父亲想让他做的事,走着父亲想让他走的路。
他学礼仪,受教育,端着世家之子该有的气度,不能活的像苍飞鸿那般肆意。父亲让他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红家之主,让他担起红家的责任。
他是红家的独子,也是长子,所以他必须步步谨慎,必须困在红家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在同龄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成熟的样子,必须揽下所有他手下人所犯的错。
世人皆羡他红锡出生便坐拥家财万贯,活的轻松自在,不必为粗茶淡饭而苦恼谋生。
但他坐上这红家家主之位时,也不过十五,拥有这些的同时,付出的代价也是同等的。
这世家牢笼囚他二十年,要他下跪,要他知理,要他威严。
从未问过他愿不愿。若可以,他想说,他不愿的。
“你…”红儒阳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的出来。
红锡星眸黯淡,垂下眼道:“父亲,这是第二次,也确实是我的问题,您要怎么罚我都好。”
“往后,再也不会了。”
人心易变,谁都不能担保一颗人心经得住权贵财富之欲。
当年被那个人所骗的时候,他就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了。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