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匆忙,月华被厚重的乌云挡在身后,祝家大院的角门处,又有几个蒙面人提着尚在滴血的刀赶着脚离开了祝家。
“这家宅里富庶,把东西都搬走了,赶紧一把火点了。”
“大哥,我们不再多留点?”
“蠢货!摸一点,韩……上面那几位大人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了你的命得交代了!更何况,还有京城那边的人。赶紧走。”
满天的大火骤然升起,耳边从一个人惊呼,“起火了。”
到很多人惊呼。
“怎么着这么大火?”
“里头的人怎么都没一个出来的?”
“天啊,赶紧灭火啊。”
“快快快,这么大火烧起来,我家也得遭殃。”
“血,好多血,快报官家大老爷,这祝府出事了。”
祝绥挣扎着想扑向祝府,祁明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死死地抓着她。
眼见女孩张嘴要尖叫,他一个手刀,祝绥晕厥了,他稳稳地抱住了祝绥。
捏了捏眉心,祁明绪轻吁出一口气。
眼前慌乱的一切,急着救火的人,还有尚不明身份的敌人。
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孩,看在那条冰糖葫芦的份上救她一救吧。
可笑自己是亡命人,还要救另一个亡命人。
探头四顾一番,他抱着祝绥往另一个黑暗走去。
祝绥梦见一场大火,阿娘在回廊里走来走去,嘴里一直喊着,“阿绥,阿绥……”
她一直在祝夫人身边但怎么都抓不住祝夫人,她猛地想扑向她,骤然惊醒。
睁眼是满天碎星,夜色幽深,祝家灭门的夜还未过。
似乎想起什么,祝绥扑起身子,看到身侧坐着靠着树的瘦弱少年,她倏然起身扑向他。
祁明绪原本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如鹰一般凌厉的眼神一扫,脚上一踹,祝绥在踢倒在地。
连一声哀嗷都发不出来,张着嘴捂着肚子,面上疼出冷汗,她眼神发狠,盯着祁明绪。
祁明绪轻轻叹了一口气,卸下一身的警惕,“抱歉。”
腹部传来的痛渐渐缓解,她扶着地慢慢坐起来,四处观察着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城东边上的树林里。”
“我走的时候火还没灭,如果祝家还有生口,等天亮了回去打探还能知道。”
“若非你今日赠我糖葫芦之情,方才你要回去自寻死路我断是不会插手的,那几个歹人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她原本哀痛的神色错过一刹,呆呆地坐着,脑中混乱,一时捋不清头绪。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缓缓往一个方向走去,那粉色的衣裙早已脏乱,头上的白绒球也掉了一个。
咬着牙,眼眶绪着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小小的身躯一颤一颤地,可步履艰难又坚定,手扶着肚子。
小腹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痛。
她脚下一顿,回首看着树下那少年,形单影只,消瘦而冷漠,眼眸里透出几分凉薄。
“萍水相逢,祝绥多谢你今日相救。”
她盈盈欠身,身上颇有一番大家之气。
转身转得毫不犹豫,带着一分决绝。
祁明绪微愣,他透过那张脸,脆弱的身躯似是看到了什么。
尚来不及反应,‘扑腾’一声,祝绥晕倒在地。
他微微扶额,身子依旧没动。
天际冒白,祝绥揉着头醒来,她依旧在方才晕倒的位置一分不差,连姿势也是。
有些呆愣的想着什么,骤然回首,树下的少年闭着眼睛坐着。
听到声音,他睁开眼,不如上一次那双警惕而狠厉的眼神,这回是很淡很轻的神色。
似乎在说,哦,醒了。
撑着身子,祝绥再次起身。
她依旧欠身道,“今日之缘,他日祝绥必报。”
尔后转身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扑倒在地,这一回,祝绥没有晕过去,她眼眶含泪,觉得四肢都是酸痛的,但她还是撑着站起来。
往她印象里祝府的方向去。
身后的少年黝黑的眼睛盯着她倔强的身影,鼻尖似乎闻到了一抹甜味。
长久,久到女孩三步一摔地走出他的视线,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祝绥一路走,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祝家。
她弯弯绕绕,走走停停。
才到大街上,就听到街边的闲言碎语,如茶余饭后的八卦一般。
“昨天晚上听说祝家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全家无一人生还。”
祝绥扶着墙,再次摔倒在地,脑海中一阵空白。
“知府大人亲自去查了,连家里的小厮丫鬟都没有活口。”
“这祝家不是霍州的大善人家?怎么好好的会遭这种难?”
“唉,救了一夜的火,里面没有一个人出来就不对劲了。”
……
祝绥坐在地上,不知道听了多少,听了多久。
她原本充满活力的眼里只剩下死寂。
回头想去看什么,只看到身后是寂静的巷子,幽深无人,耳朵是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
入耳的都是祝家……死亡……全没了……
泪无声地落下,砸在地上,一颗颗绽放,混入土里,无声无息,无了踪迹。
一道身影挡在眼前,祝绥缓慢的抬起头,通红的眼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少年抿唇不语,他挡在她身前,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世界也安静了。
“我想回家看看……”
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角,似乎把全身力气都集在手上。
“你能跟我说说,该怎么办吗?”
阿爹,阿娘,阿绥……阿绥该怎么办……
祝家的火灭了,原本立在这儿的一座大院一夜之间唯有残戈。
家,没了。
祝绥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拉着祁明绪的衣角一直没有松开。
她想冲出去,去挖祝家上下老小的尸骨,耳边又记着方才他的话。
“从昨天晚上那两番人马的话来看,有几种可能,一,他们想抓你,同时要祝家灭门,有所求;二,这是两批人,一批想抓你,一批想要祝家的东西顺便灭门;三,祝家得罪了哪方势力所以被灭门了,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你出去就会被抓。”
“无论我说的对否,都不可否认,这是有预谋的,绝非你我可敌。”
“以祝家的根基,只要你还在,想寻仇应当不是很难的事。”
“小不忍则乱大谋。”
祝绥想着这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话,捏着衣角的手却越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