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陈绥想到先前要同祝儿说的明烛楼的事,她唤来周昱,交代了一声,又拿笔抄录起《昭明文选》,抄了几日,只差这最后一点了。
周昱便立在那儿同祝儿讲着明烛楼,未了,他添了一句,“你姐姐只待你及笄,便要你去做那副楼主。”
祝儿亮着眼眸问,“现在不行吗?”
陈绥最后一字落下,书已抄完,将笔放下,“不行,你还小。”
清月哄着祝儿出了外,陈绥瞧着她走出去的身影,说了一句,“也该叫她学八雅、六艺。”
周昱指着陈绥身侧的桌子,上放了些书,是启蒙用的,“从前不方便,如今我已叫她学着了。”
“明日……我要出宫一趟。”陈绥看着门外,她的眼睛闪过一抹悲伤和哀痛。
“我已叫人安排好了。”明日,是祝家一众人的忌日。
“嗯……前几日我已向皇后要了出宫的手令。”陈绥揉了揉眉心,怎么都揉不散心底的阴郁和沉闷。
“昨夜,我又梦见了祝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闷闷的。
“对了,你在这儿备了马鞭做什么?”陈绥的话锋一转,指着架子上摆着的马鞭。
“打我用。”周昱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语气淡然。
反倒是陈绥一惊,“打你?”
……
书房的门被打开,陈绥黑着脸从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那条马鞭,脚步间还带着一分怒气,周昱垂着头走在她身后。
那模样神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可更多的是一分顺从。
待走到正殿门口,蔚期站在那儿,屏住呼吸生怕惹她动怒。
陈绥的脚步入正殿,周昱正欲踏入,便见陈绥将脸转过来,鞭子挥在空中遏制他的步伐。
他将脚收回,立在那儿看着陈绥。
“不许进来!否则抽你!”
指着蔚期身侧的位置,她凶腾腾的说,“罚你在这站到日落!”
“是。”周昱乖顺地应下,将步伐一转站在蔚期身边。
蔚期看着那鞭子在自己身边划过,只觉着身上一紧,再抬头时,陈绥已不见了。
“很好看吗……”周昱幽幽的声音传来,吓着蔚期一跳,他摇了摇头,“没有!”
说着,他摆正姿势站在那儿,做个面无表情的侍卫。
门内,陈绥招了招手叫来祝儿。
“过一会儿你找个借口把周昱带走,他若会说被我罚了,你就进来找我,待一会儿就去带他走,叫他回去休息。”
祝儿笑盈盈地应下。
夜里,陈绥睡不着,门口四喜在那守着,他看到陈绥披着外衣走了出来,悄声走过去,低声问,“公主,是睡不着吗?”
陈绥摇了摇头,今夜无月无星,幽暗又低沉的夜色压着人,她看着隔壁顺仪殿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顾无人,陈绥低声吩咐,“别让人跟我,我去去就回。”
她说完,走到小树林中,越过宫墙一堵,轻轻落在顺仪殿内。
这是她第一回进入顺仪殿,自己的德仪殿陈今安倒走得轻车熟路的。
思来两个宫殿的坐落布局应大差不差,她摸着走到主殿附近,轻盈地脚步声在身后传来。
她猛地回头,看到陈今安站在那儿,手上提着一盏灯,椿儿站在她身后端着一瓶酒,当下三人都有些错愕。
陈今安看着沉静的空间,她最先开口,“姐姐不妨同我去亭子坐坐?”
“也好。”陈绥颔首应下。
二人坐在亭中,椿儿替二人拿了杯子倒了酒,欠身退下。
夜风带着寒意,吹过二人,亭子四周空旷,陈绥披着外衣,低去几分凉意。
“今夜无星,明日定是雨日。”她瞧着天空,不知在想些。
陈今安抬头也去看,看到一片漆黑无光,唯有亭内一盏烛光闪着,她又盯着陈绥的眼看。
夜色漆黑,她只能看到陈绥黑眸里闪出一丝光亮,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也趁着黑暗,大胆地盯着陈绥的眼看。
“霍州有座大宅,家中最好的屋子是主母在住,余下的第二间好屋子便是行二的小姐住着,连那位兄长也无缘那屋。”
“家中顶好的物都紧着那位二小姐,主母温婉大方,老爷谈吐有度,气质儒雅。”
“大少爷顽皮而跃动,聪慧而知敛,二小姐最是不顾礼法,素因宠爱而捣乱,调皮,三小姐不过六岁且小。”
“家中嬷嬷和善又慈爱,家中温馨。”
陈绥饮了杯酒,她回头看着陈今安,亦看不清她,可她一直知道,陈今安的眼神没有移开过。
“你为何总要这样盯着我?”
陈今安抿唇未语,她这次并未别过眼。
陈绥也不想同她要个究竟,伸手拿起酒壶替自己再倒一杯酒。
她站起身来,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杯子,对陈今安说,“已过子时了。”
是秋分了,九月廿二。
她没了父母亲人的日子。
她遇见周昱的日子。
陈绥将酒倒在地上,一杯、两杯、三杯。
第四杯,她饮下肚。
才将酒杯和酒壶放在桌上,“夜深了,早些歇息。”
她朝来时的路走去,轻车熟路地越过墙,回了德仪殿。
留下陈今安坐在那儿,她已泪流满面,盯着陈绥离去的方向。
许久才看向地上那滩酒水。
这样的深夜其实一晃而过,不过一瞬,可又有谁知,有多少不眠人在夜里度日如年。
顺仪殿正殿的门轻轻拢上,屋外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拍打在屋檐上,游走在池塘里,沉静在黑暗中,又能耳闻雨打竹叶声。
既静,又响。
扑不灭的是偌大的祝府四面起火,浇不掉的是陈绥梦里她跨不过的火。
这雨不过是谁无声的哭泣……或呐喊罢了。
呐喊着当年求不来的雨。
次日……
天蒙亮,陈绥便出了宫,没有带祝儿,也没有带清月,她和周昱一起出了宫。
路上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陈绥的心情一般。
马车缓慢地停在小院前,陈绥伸手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今日,她穿得极淡。
头上只戴着一只简单的白色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