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一声呼喊,小志伸手猛地指了出去。
叶空慢悠悠从他脸上移开视线,随着他的手指,投向了远处。
那棵立在山坡上的苹果树,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黄绿色的树叶如一把大伞,沐浴在模糊的夜色里。
树下果然有几只萤火虫在不停飞舞,颤动着在夜色里画出无意义的莹绿图案。
叶空凝望着那边,没有说话。
小志收回手,觑了眼她的表情,确定她没有要骂人的意思,才无声的松了口气,又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小草却出声了。
“十一。”
她安安静静的叫了一声,一把小刀在手里随意的乱翻:“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
“你以前都会命令我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小草说,“比如不准我熬夜不准我喝咖啡不准我爬山,还威胁要打断我的腿。”
“那又怎样?”
“你现在也应该跟我说点儿什么。”小草道,“比如不准我离开或者不准我留下来。”
“这是你自己的事。”
“可熬夜和爬山也是我自己的事。”
白天一直沉默如一道影子,始终拒绝和她父母交流的女孩,在此刻仿佛突然变了个人,说话冷静而条理十足,“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发病才那么凶的,可现在你难道不担心我吗?”
叶空语气冰凉又漫不经心,“你别搞错了,以前我也没有担心过你,我只是不想听到老头整天大呼小叫而已。”
“你胡说。”
小草说,却并不执着于和叶空争辩,立刻就重新把话题拉了回去:“所以,你支持我跟他们走吗?”
“我说了这是你自己的事。”
“你是不想承担责任吗?”小草突然问,“无论是支持我离开还是留下,都是有关我未来的重大决定,你是不是不想为此负责,所以才拒绝表态的?”
“你说什么?!”叶空还没说话,小志突然猛地抬手把小草推倒在地,“你是不是疯了?”
叶空“啧”了一声,抬脚踹了一下小志的屁股,小男孩一个踉跄,却还是气冲冲地瞪着坐倒在地的女孩。
“起开。”她嫌弃地用鞋子拨开男孩,对小草道,“是你妈教你说的?”
“她不让我说。”小女孩拍拍屁股站起来,然后对着小志亮了亮手里的刀,“你再敢对我动手,我把你xx割了。”
小志一脸惊恐捂住自己的xx,登登往后退了两步。
叶空:……
这下她表情真的像吃了大变一样难看,噎了半晌才板着脸问:“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是爷爷他们小区里的哥哥,他就这么吓他弟弟的,很有用。”
“……”叶空想了想,觉得是挺有用的,于是放弃了纠正,脸色也缓和过来,随后才又回到原来的话题,饶有兴趣的问:“你妈不让你说?她原话是什么?”
“她说你是不想担责任,怕你支持我离开,我在他们家里又过得不好的话,你会背负压力成为罪人,而如果你不支持我走,我无父无母的长大,以后也可能会埋怨你——她说你是因为不想承担这样重大的责任才不表态的。”
“不过她还说她可以理解,因为你年纪也不大,本来就不该去承担一个小孩的未来。”小草似乎把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说话语气却清淡极了,“她还跟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呵护我好好爱我,不会让你背负压力的,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叶空好像觉得很有意思,撑着下巴露出笑容:“哦?说得挺好,你呢?你怎么想?”
“我没有想过这些。”小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觉得在你眼里我应该并没有那么重要。”
叶空闷闷的笑了一声:“还挺有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问我?”叶空又问。
“我好奇啊。”小草在板凳上坐下来,倒了杯水递给叶空,“好奇十一的想法。”
叶空接过杯子,指尖在杯口摩挲片刻,半晌才缓缓道:“我……其实不知道。”
她说:“我不确定你想要什么,也不确定你的父母能给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
“你呢?”小草好奇的看她,“你去了玉洲又回来了,是因为你的父母没有给你想要的东西吗?”
“嗯。”叶空答得很轻松。
“那我也可以去了再回来。”小草说。
“……”叶空拿着杯子,好像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突然道,“对了,就是这个——我不确定你可不可以这样做。”
“……”这一次聪明如小草也听不懂了,她偏了偏头,直勾勾的盯着叶空。
叶空靠上摇椅,端着杯子的手耷拉在扶手上,她仰头望着天,语气懒洋洋的:“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厉害的。”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有病的。”
她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只是在将就的爱里获得幸福,只有我这种神经病才会去寻找什么矫情的百分之百的爱。”
“可这是因为我脑子坏了。”她抬起端杯子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可以理解为,人人的脑袋里都有一个用来感知爱的接收器,别人的接收器可能只需要一点微弱的信号就能有所反应,然后从这震动里得到幸福,再把幸福传递到全身——可我不能。”
“我活到现在,这个该死的接收器都还没有震动过。”叶空笑了一下,眼底却毫无笑意,“可我知道,我身边有不少爱我的人——老头子,你们的曲雾姐姐,甚至做饭的阿姨,还有你们……”
她瞥了眼两个小孩儿,又转回来:“可怎么办呢?我就是没有感觉。”
“我只能去找了。”
叶空说:“虽然越来越觉得不可能,但我还是要找。”
她凝视着高空里的飘出云层的月亮,缓声问:“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在你父母这里,感受到了什么?”
“……”女孩的眼神迷惘了片刻,才慢慢说,“她说要给我织毛衣,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我听到的时候有点开心,还有那个爸爸……他说他以前也学过木匠,可以跟我一起玩木头,我也挺开心的,是那种……气球一样的开心。”
“这样……”她看向叶空,问,“是因为我的接收器是完好的吗?”
叶空这次真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