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默然,他不得不承认,武氏说得很有道理。
天底下的男儿都不是个个想做皇帝,女子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倒不是他看不起女人,实在是从前并没有这个先例。
在武氏之前,最不守妇道的女子也只是做太后,养男宠,把持朝政罢了,她们都没有做过皇帝。
或许有人想过,但是不敢,女子做皇帝,无疑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何况女子都不能为官做宰,又怎么会上来便要做皇帝?这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
长孙皇后轻笑道:“你真是个古怪的女子。”
她说古怪,已经是非常客气温和的说法了,若是换一个人来,指不定骂得多脏。
武氏道:“古怪么?以当今天下对女子的评判标准来说,那臣女的确是个古怪的女子。”
长孙皇后道:“我本以为你做了雉奴的皇后,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事情,可没想到你还能做女皇帝。”
“如果你只是做雉奴的皇后,我倒很愿意拿你当儿媳妇看待。”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
长孙皇后是一个传统的女子,天然维护李家的权威,武氏的做法也是在损害她的利益。
武氏笑了:“皇后殿下是觉得臣女背叛了晋王殿下吗?”
长孙皇后道:“还有你的儿子。”
武氏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晋王殿下是人中龙凤,可我给他生的儿子,却未必如此。”
“皇后殿下也听见天幕是怎么说得了,我的长子早逝,次子与我仿佛有血海深仇,三子是个窝囊废,刚登基便要把天下送给韦玄贞。”
“皇后殿下觉得,这样的儿子,我该如何对待他们?四子倒是不错,所以我没有对他怎么样。”
长孙皇后沉默了,她突然觉得武氏说得不无道理。
武氏见她有所触动,又道:“我做皇帝,也是为了守住李家的江山,儿子不成器,做母亲的代为打理家业,这不是很平常吗?”
“晋王依旧是我的丈夫,孩子也依旧是我的孩子,我还为他们扫清障碍,让皇位永远流传在晋王殿下的血脉之中,这难道不是大好事吗?”
“我是以李家媳妇的身份下葬的,我的儿子们只会感谢我。”
李世民气得额角青筋毕露,什么叫“扫清障碍”……那是他的儿子和弟弟们。
他疼爱观音婢的儿女,可其他孩子也不是捡来的啊!
“你倒是牙尖嘴利。”李世民冷冷地说,他无法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儿说出太难听的话。
武氏一脸谦虚:“陛下谬赞了,臣女一向笨口拙舌。”
这对未来的帝妃,第一次相见却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李世民忍了忍,最终还是把快要出口的话给咽回去了。
武氏一个小女子,毛都没长齐,他若是煞有介事地与她争执,只会丢自己的脸。
相比李世民的愤怒,长孙皇后就平和许多,她笑吟吟地说;“你想活么?”
武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卑不亢地说:“臣女自然是想活的,只是这不是臣女说了算的事情。”
她是生是死,全都捏在帝后二人的手中。
长孙皇后道:“不如这样,我给你一条活路,你做我身边的女官,怎么样?”
李世民面色大变:“观音婢,这——”
他想要说出口的话被长孙皇后用眼神制止了,只能无能狂怒。
长孙皇后看向武氏:“你意下如何?”
武氏沉吟片刻,郑重道:“臣女领命,愿为皇后殿下差遣。”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
可以活着,谁想死呢?
送走了武氏,李世民这才抗议道:“观音婢,你居然放过她了!”
长孙皇后不以为意地说:“她才十一岁,也不必非要杀人吧?难道二郎还担心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对你造成什么样的威胁吗?”
李世民嘟囔道:“也不能这么说,到底是个祸患……”
长孙皇后挑眉道:“二郎难道还想让雉奴做皇帝吗?”
李世民浑身一个激灵,大声道:“怎么会,皇帝肯定非承乾莫属啊!”
长孙皇后道:“这不就是了?让武氏做我的女官,她也不会做二郎的才人,更不会凭借雉奴成为皇后。”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还能做皇帝吗?”
武氏能成为皇帝,不仅仅是她自身谋略手腕过硬,还是因为有一个好的跳板,这个跳板就是做了皇帝的李治。
而如今李治不可能成为皇帝,李承乾也不可能与武氏有什么,一个与李家非亲非故,本身还有前科的女子,怎么可能成为皇帝?
除非她能招兵买马,积攒自己的人手,可话又说回来来,人们为什么要跟着她去找死呢?
李世民突然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等等,那也不必让她做女官啊!”
他开始历数其他办法:“杀了她,你不愿意,那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偏僻地方去,或者把她送到荆州,甚至可以直接关起来。”
“哪一样办法不比让她做女官,天天在你身边更方便?谁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万一有什么坏心思怎么办?”
长孙皇后淡然地面孔终于流露出别样的意味:“我只是觉得她很不同寻常。如果她能在宫里对我做什么,那我这皇后不是白做了吗?”
“我平生不曾见过她这样的女子,我对她很好奇,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也想看看,她未来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她前半生见过的女子无数,有柔顺的谢语花,也有飒爽的女将军,更多的是像她一样的贤良妇人。
不是没有不守规矩的女子,但她们的不守规矩也仅限于后宅之中的妒忌,武氏却不一样。
她既不柔顺,也不贤良,世人都说她说是天下第一的毒妇,可她却忍不住被吸引,因为她从武氏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生命力。
那样的生命力,她从未在哪个女子身上见到过,即便是平阳昭公主,与她而言也是不一样的。
她想看一看,这样的生命力究竟能蓬勃到什么地步。未来,又会变成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