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被称为‘子文’的青衫男子弯身碰人,再到起身回话,姚守宁都努力瞪大了眼,深怕再有怪象出现。
但最终地面上的那具尸体再无异动,仿佛先前冒出的那两股浓淡不同的黑烟,只是她的幻觉。
她既是松了口气,又觉得十分怪异,表情透过剑光倒影,映入少年的眼中。
他收了长剑,斯条慢理的将剑入鞘,接着又问:
“坊市之间,为何聚众闹事?”
少年环顾四周,只见被推倒在地面、遭受了一些踩踏的人三三两两的被人扶了起来,碍于有人围守,缩在了远处店铺的角落不敢走。
有些受伤的人强忍着痛楚,不敢发出呻吟。
那被这发疯男人咬伤、砍伤的人聚在一起,满脸晦气之色。
他们只是因为药铺闹事来看热闹的,谁都没想到会伤在此处。
一旦闹出了人命,事态便严重升级。
他话音一落,地面上的孙神医便身体一抖,接着抢先告状:
“回大人的话……”他话音一顿,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拉着姚守宁的柳氏身上,伸手一指,大声的道:
“是她!是她!”
“是她找人想讹我!”
“求大人为我作主,闹成如今这样,一切都是因为她请了泼皮无赖上门,想要讹我钱财而发生的!”
孙神医恶人先告状,令得呆立一旁的柳氏一下愣住。
今日发生的一切其实已经远超过她的预期了,经历了一场动乱,又莫名其妙被人追杀,接着再被黑衣少年救下,眼见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的平复。
有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她其实也在头痛,隐隐还有几分后悔,深怕这事儿给自己的丈夫惹来麻烦。
可在听到孙神医的话后,柳氏迅速怒了。
这一切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孙神医学艺不精,骗人在先才引来祸事。
她虽说心有余悸,可毕竟非同一般人,性格又向来刚直强硬,半点儿都不肯吃亏的主。
无论后头有多少麻烦,至少不能这个时候先被孙神医反咬一口。
柳氏内心的愤怒压下了惶恐,开口道:
“这庸医在城中招摇撞骗,号称是药王子孙,骗了不少人上当。”
她一边强作镇定的开口,一边内心组织着语言:
“前些日子,我带女儿来看了一次病,吃了药不止不见效,反倒病情越发严重,因此便想要过来问问大夫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柳氏自然不肯承认先前那闹事的老汉跟自己是一伙的。
说话的同时,她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往四周一看——
那打砸店铺的三人倒是见机得快,兴许是见事态严重,已经不知何时溜了。
她心中大定,接着又道:
“一来就见到有人在砸这骗子药铺,说他医术不精,误人性命,可见这姓孙的招摇撞骗已经不是第一回。”
这样一讲,那少年便心中有数了。
“胡说!”
孙神医一见此景,脸涨得通红,大声反驳:
“分明是你们联合讹诈我,你们是一伙的,不过想骗钱罢了。”
他话音一落,柳氏也不隐瞒了,冷哼了一声:
“我岂用讹诈你?我的丈夫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我用得着骗你钱财么?”
那孙神医虽说一开始也猜测柳氏是哪个富裕人家的太太,身份想是不凡,却没料到她的丈夫竟然是当官的,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还要棘手。
这老大夫登时面如死灰,一面大口呼吸,一面又掐自己的人中——避免自己昏死过去,到时还来不及分辨,就要被人拖入大牢定罪了。
少年没有出声,其余人也不敢发话。
却在柳氏话音一落的刹那,远处撞上了铺子的马车却微微动了动。
自这拖车的马发疯被斩首之后,车辆闯进了一侧的店铺便止住,车里的人仿佛受到了惊吓,晕死了过去,许久都没有响动。
此时却晃了晃,发出了声响,一下吸引了众人的关注。
‘呜呜——’
好像有一道少女隐忍的哭声响起,接着马车又摇了数下,像是有人在车内起身。
所有人抬起了头,就连柳氏也下意识的住嘴,往马车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那马尸横地,血洒了满车,不少沾了血的药材挂在车厢四周,看起来实在恐怖。
明明这条街有不少人被截堵在此处,但许多看热闹的民众宁愿挤成团躲得远远的,也不敢站在这死了马的车子左右,使得这马车周围空荡荡的,越发令人望之心怵。
那车门半掩着,不多时却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将门往外‘吱嘎’一推,一个人影随即探出了头。
这人披了一件厚厚的素白斗蓬,宽大的斗蓬帽子将头脸完全挡住,仅露了小半个精致的下巴出来,颤声说道: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
听着声音,像是一个年纪颇轻的女子,仿佛有些激动:
“是,是姓姚么?”
姚守宁在听到声音的刹那,像是脑袋‘砰’的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她的脑海里,又像是出现了幻觉,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曾经做过的小柳氏去世的梦,梦里那眉心间长着一粒朱砂痣的少女跪在榻边‘嘤嘤’的哭。
而另一道声音,则是昨晚做的诡异的梦,梦里那女子以相同的声音说道:
“……表妹……我是胡妙真呀。”
“表妹……”
“胡妙真……”
这重重叠叠的声响,与此时这说话女子的声音相重合: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是姓姚么?”
数股不同的话,但那音色却相同,分明是同一个人说出来的。
姚守宁的脸色刹时血色尽失,那小巧的嘴唇抖啊抖:
“真……真的是活见鬼了。”
柳氏此时处于被那孙神医冤枉的愤怒之中,后又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将心神吸引住,压根儿没有留意到女儿的言行举止。
闻听这戴着斗蓬的女子问话,她虽说觉得有些怪异,却仍是坦然的点头:
“不错。”
“我的丈夫正是姓姚,你……”
她话没说完,就见那女子伸出两根细白瘦长的手指,捏着自己斗蓬大帽的边沿,将其揭下了。
那斗蓬之下,是一张清雅如兰般的少女秀美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