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博殿虽然名为殿,但实际上,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塔。
使臣介绍,巴博殿一共有九层。其中,一到五层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比如前段时间的水之祭,会向百姓开放。六层和七层,则是秀作的官员及以上级别的才可以进入。至于八层,则只有秀作的王族成员才可以进入。最后的九层,自然只有秀作王才能登上了。
越是听人这么说,云沛越是对巴博殿的九层充满好奇。这塔这么高,九层顶上该不会是搭的一层又一层的梁吧?于是,她便向身边的那位使臣提问。
那使臣笑笑,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九层的模样,是只有历代的秀作王才能知道的秘密。”
一路走来,云沛逐渐意识到,整个州吉府的道路,似乎都是以这座巴博殿为中心展开的。秀作的王宫则位于巴博殿的身后。想要进入王宫的外宾贵客们,都必须先在巴博殿经历过秀作特意准备的“欢迎仪式”,才能够进入。
自然,这个欢迎仪式也不是谁都能参与的。对于这支送亲队伍来说,也只有和亲的主角——显宜,以及云澎、云沛和谢维岳才有资格进入巴博殿。
刚才他们进入城里之后,因为路上行人本就很多,加之听说今天大幽的送亲队伍进城,百姓们自发地出来欢迎。为图方便,云澎和谢维岳都下了马,云沛便也从马车里出来,一路一边欣赏着州吉府的人文风光,一边慢慢走到了巴博殿。
只有显宜,由于她暂时还不能够轻易暴露在众人面前,所以一直端坐在那辆八驾马车里,连车帘都不能随意掀开。
这会儿,已经到了巴博殿跟前,眼看着就要进殿了,显宜也从车驾上走了下来。
从邕京到州吉府的这一路上,多亏有云澎的刻意安排,云沛几乎就没见过显宜。
今日,她又换上了那身青色的九章揄翟,正步履款款地向他们走过来。
云沛垂着眼睛,静静地侧立在一旁。她明显感受到显宜走到她身边时,朝她投来的火热视线。
但她选择了无动于衷。
人都已经送到秀作了,她可不想再招惹她。
在使臣的带领下,三人跟在显宜身后,一起走进了巴博殿。
走进殿内,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大殿尽头的人吸引。
从外表上看,那是一位中年女性巫祝。
那人见他们进来,却依旧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言不发。走近些,云沛看到她的手里正捧着一只通体漆黑发亮的小碗,碗里还插着一根东西,看着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
随他们一同进来的,只有方才负责接待云澎的使臣。他这次开口时,声音格外庄重:“这位是我朝的大巫,岐端祝。”
巫祝朝他们行了个礼,依旧没有说话。
秀作除了习俗与忌讳多以外,还有一个十分有名的特点,就是信奉巫蛊之术。大巫是秀作地位最高的巫祝,而端祝,则是秀作对于女性巫祝的称呼。
这位岐端祝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的模样,她的面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不过皮肤依旧平整光滑,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让云沛觉得她看起来年逾半百的原因,主要是她那一头和她的面色一样灰白的头发。
她的头发虽白,但却不显得稀疏干枯。反而看上去很厚,并且梳理得整齐服帖,甚至让人莫名觉得,她的每一缕白发都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她穿着一身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的长袍,袍子看上去也灰扑扑的,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云沛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这身袍子仿佛是岐端祝的“壳”一般,与其说是保护她,不如说是阻挡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向内探究的视线。
岐端祝忽然动了,只见她抬脚朝着大殿中央的方向走去。袍子的尾摆收口很小,所以岐端祝的每一步移动的距离也很小。她的步伐轻盈而缓慢,像是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韵律上。
随着她的靠近,云沛惊讶地发现,自己可能低估了她的年龄。
刚才,她的手还藏在宽大的袍袖里,只露出一点指尖。但是现在,她的双手从袖子中伸出,云沛才陡然发现,她的两只手,都像是被岁月刻出了深深的纹路,看上去竟然如同干瘪的树皮一般。
周围的空气中,骤然弥漫着诡异的氛围。云沛忽然对她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惧,只觉得不寒而栗。
走到距离显宜五步的位置时,岐端祝停下了脚步。她依旧是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显宜走到她的跟前。
另一边,对面的显宜自然是对端祝这样的态度生了不满。就连父皇和母后,都没有过这种点点头让她过去的行为。不过这老巫婆实在是有些吓人,又有随行嬷嬷的事先警告,她便也只能照做了。
只见岐端祝抬起一只苍老的手,轻轻捏起小碗里的羽毛,然后缓缓从下到上,一下一下地在显宜身上点着。
先是左右小腿、膝盖,然后是腹部、左胸前,接着升到左右肩膀,最后又重新在碗里沾了沾,在了显宜的头顶上点了三下。
在她的动作结束后,使臣才开口解释道:“这便是我们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的欢迎洗礼。公主一路辛苦,这圣露乃是水之祭中,供奉过祭品的湖泊之水。有端祝巫力的加持,可以洗去一路上的灰尘和劳累。”
显宜低着头,眼里闪过一抹不悦。
什么东西,在她身上点来点去,最后那几下还泼了她一脸的水!这要是还在邕京,她早就发火了。
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憋屈。
显宜正在低着头腹诽,没有注意到正对面的岐端祝忽然翻起眼皮看向她。
她的瞳色是极尽的浓黑,反射不出一丝光亮来。她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显宜,死气沉沉的眸子令恰好目睹这一幕的云沛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