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绮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才刚四十出头的明钰,在边关驻守多年,清隽的脸上早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紧闭着双眼,发髻梳得平整干净,青紫色的嘴角紧抿而微微下沉,看起来一切平静极了,唯有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死死瞪着,没有焦距,却看得明翙心如刀绞。
给她看过之后,谢云绮命人将明钰的头颅装入锦盒,送到了侯府。
祖母便是那一日,病情突然加重,陷入了昏迷,随后药石无医。
明翙垂着眸子,胸口撕扯一般闷疼了一会儿,没说话。
“四妹妹放心,三哥虽没什么本事,但对你与阿絮一般无二的好,不用祖母耳提面命,都会一辈子护着你。”
这些她以为不爱自己的亲人,最后都因自己而死。
她内心愧疚不已,飞快扬起潮湿的桃眸,一瞬不瞬望着明钰,沙哑道,“三哥才不是没本事的人。”
明钰读书一般,这几年自然也是被明翙看不起的对象。
他很有自知之明,只是没料到一直以来对自己冷淡的四妹妹会突然用那样热忱的眼神看他,看得他有几分不太好意思,“我又不是个读书人的料……明年春闱真是再也不想参加了……再考不上,我就在家混吃等死罢了。”
姜老夫人喝了一勺子热汤,笑眼看他,“不读书,那就去军营里历练。”
明钰一听,俊脸瞬间垮了下来,瞪大双眼,“军营?祖母,您莫不是要我的小命啊!我从小养尊处优被您当小宝贝宠着,吃不了一点儿苦的!”
姜老夫人面不改色,“不能吃苦就去学着吃苦,吃得苦中苦——”
明钰顺口就接,“就会一辈子吃苦!”
众人皆热闹的笑起来,唯有明微瞧着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无声冷笑。
幽兰苑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儿子,唯一一个算得上儿子的大哥哥,还是个残废,一点儿用也没有。
明钰也不喜欢她,不护着她,不一辈子对她好,算什么一碗水端平的好哥哥?
这些人真是让人恶心透了,她恨不得让明钰也残废算了,到时一家子男人都是残废,也算公平。
明翙噗嗤一笑,看着明钰垂头丧气的俊脸,安慰道,“还有一年春闱呢,三哥再试一次,说不定这次便考上了。”
其实,有明禛在朝堂,随手提拔家中兄弟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儿。
但祖母不肯,定要让族中子弟自己读书科考入仕。
而明钰后来之所以会去边关,也是听了明禛的话。
聊完这话题,明翙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才发现今日明袖眸含半江秋水,眉舒一点巫峰,蝉髻高耸,鬓云如墨,而那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却插了一只很特别的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金发簪。
她凝神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
那只金发簪是她与赵世子赵锦之大婚前,赵家让人送来的。
明袖只是远远见过赵锦之一面,见他生得面如冠玉,相貌堂堂,便还算欢喜,又听吕氏说起赵世子在外头名声极好,是最温柔不过的世家公子,因而对他越发有好感。
两人婚前不怎么能见面,赵锦之却屡屡往安陆侯府送东西。
这金发簪,便是他亲自选的。
明袖十分宝贝,嫁人后也时常戴在头上。
只是……他们婚后一年……明翙便没见明袖戴过了。
明袖的性子,说温柔也是真温柔,极擅长隐忍,在祖母和家人面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除了三朝回门那日,她挽着赵锦之的手是笑着的,后来脸上再不见那发自内心的笑意。
时间虽然过去了很久很久,可明翙还是深刻地记得,她每次见明袖,她总是那副忧愁不展的模样,说她不高兴,可嘴角又淡淡的牵着,只是过得不那么好,却也说不上不好,正是这样平淡如水的折磨人的寻常日子,将她脸上璀璨的笑都磨没了。
她也问过,“既然日子过得不好,为何不和离?”
那时明袖怎么说?
她只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低眉顺目地挽起一个说不上笑的笑,眼底一片荒芜,“这世上男婚女嫁大多如此,我没什么好挣扎的,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就罢了。四妹妹嫁得好,是四妹妹的幸事,大姐姐不求别的,只望着这日子平平淡淡,不要起一点儿波澜,直接到头最好。”
可惜,没能让大姐姐如愿。
她嫁得也并不好,定国寺失贞后,她的人生一败涂地。
仅存的那点儿骄傲与尊严,也随着明家的消亡而彻底湮灭了。
大姐姐在大殿上,为了她触柱而亡。
至今想起来,仍然让明翙心中不是滋味儿。
她暗暗咬了咬筷子,渐渐地从中咂摸出不对劲儿来。
明袖与赵锦之成婚才一年,夫妻间便闹出了嫌隙,明袖从不往家里报忧,是以她也不清楚她嫁进赵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一个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夫人,刚怀孕,便不小心抑郁成疾,落了胎,怎么想都不对劲儿。
为何抑郁成疾,如何落了胎?
这些都没有具体的缘由,赵家那边只派人来说孩子没了,少夫人伤心过度不肯见人,随随便便便将安陆侯府打发了。
祖母拖着病体亲自去国公府看望了一次大姐姐,本想将她接回府上将养。
但大姐姐拒绝了,恁是没回来,休养好身子后,回来几次,也都是自己孤身一人。
明翙后来去了朔州,对赵国公府的关注越发的少。
只记得她怀孕流产那会儿,明袖第一次乘车远行,来朔州看她,眉眼间除了心疼,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洒脱和自由。
离开朔州那天夜里,她守在自己床前,问她,“嫁给七殿下,后不后悔?”
明翙没了孩子,自是伤心难过,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说,“不后悔。”
明袖便什么话也没再说,第二日收拾好行囊,安静地离开了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