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月可不觉得以方彦之的谨慎精明,自己如果真有了那么大的行动,还能继续瞒得过他的眼睛。
所以,究竟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既能让她以后可以随意出入一些敏感糜乱的场合,又能让方彦之不起疑心,才是她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
在脑海中设想了好几个方法,却都不能万全,张怀月揉着太阳穴有些泄气。
虽然借着军统特务们的东风,能更好地潜藏入日伪内部,但这也给她的行动带来了诸多不便,使她不得不面对两面受敌,无法自由出行的窘境。
直至窗外夕阳西斜,室内光线变得黯淡,张怀月也依旧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对策,不得不叹了口气选择暂时放弃。
她看了看手中潦草得根本看不出写了些什么的纸张,还是站起身,将手中的稿纸一一扔进了壁炉未燃尽的柴薪里,看着稿纸彻底化为了灰烬。张怀月才开始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暗自琢磨。
既然一时没有好的办法躲过方彦之的眼睛,那么很多事情便不能由她亲自动手,而只能通知组织安排其他合适的人员去实施了。但组织能否找到合适的人员执行任务,并且是否会增加额外的风险,却是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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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赶在快要摆饭之前,方彦之也下班回到了家中。
听着楼下传来的方彦之与容婶对话的动静,以及接下来木质楼板发出的轻微‘咚咚’脚步声,张怀月倚在一贯喜欢待的沙发椅上没有动,依然就着台灯散发的柔和光线翻看着手里的报纸。
方彦之登上二楼准备更衣,看见坐在台灯下的张怀月,与她点了下头。迈步正要走进书房时,他忽然鼻翼微动,侧头看了一眼仍残留着些许灰烬的壁炉,状似无意地问道:“在烧什么?”
张怀月表情不变,淡淡地道:“闲来无事,誊写了一些医案记录,后来觉得留着不合适,便都烧掉了。”
方彦之点点头,没有劝她将记录留下,只是行进的脚步却迟疑了一瞬,回头望着在灯下独坐的张怀月,他忽然张口问道。
“是感觉有些无聊吗?”
张怀月一怔,抬头看他,见他态度平和似乎只是闲聊,正要脱口而出的否认便忽然一顿,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向。
“是有一点,”她的表情十分陈恳,“我最近在想,要不要找些热闹的地方转一转,然后找些念辰会喜欢的事情来做。”
长时间待在家里安分守己,的确也不符合她伪装的身份。
方彦之点头,看起来没有起疑,“也好,那你出去时注意安全,需不需要我安排老杨接送?”
“不用了,你们忙正事吧。”张怀月摇摇头,“我一个内宅女眷,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叫租车或是黄包车就可以了。”
方彦之没有坚持,只道了一句“有任何需要就随时与我说”,便踱着步子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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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月在侍者的引领下避开吵闹的人群,穿过昏暗的门厅和大堂,沿着楼梯上了二楼的观景台。
仙乐宫的领班经理桃乐丝王正等在此处迎接她,张怀月脱下大衣帽子交给侍者,最后才取下墨镜,笑着与对方打了个招呼,“桃乐丝小姐,又要麻烦你了。”
桃乐丝王满脸堆笑地迎接上去,夸张地道:“方太太您这话可就太客气了,能接待您这样的贵宾那可是我的潜修得来的福分!岂会是麻烦?”
说罢,她一抬手,恭敬引着张怀月走向早已准备好的桌位。
“方太太快请,早给您预备了上好的胡广源白玫瑰酒,栗子蛋糕,还有各种鲜果,希望能够让您满意。”
张怀月点点头,跟随对方走向早已预定好的座位,一个正朝向一楼的爵士交响乐队所在位置,视野极好的桌席入座。
仙乐宫前身是一家私人的跳舞俱乐部,并不是什么声色场所,因此来跳舞娱乐的太太小姐们亦是不少,接待女客便也是常有之事,因此张怀月的出现并没有引起来往客人的过多注意,顶多只是对她竟能得到仙乐宫的领班经理专程的接待感觉有些惊讶。
仙乐宫是整个上沪滩最好的几个舞厅之一,虽然因为不提供声色服务,不设舞女,而在某些人眼中略显无趣。
但却也正因为如此,反而使得上沪最知名的交际花们对此地趋之若鹜,纷纷以成为仙乐宫舞场的头牌皇后为殊荣,得益于这些交际名媛的明争暗斗,仙乐宫在整个上沪的格调反被越抬越高,令得无数名流官绅,豪商巨贾争相追捧,仙乐宫也由此打响了名声,吸引更多人前来光顾。
桃乐丝殷勤地接待着面前的贵宾,脸上的笑容可掬的表情并不勉强。作为常年工作在复杂环境中的女性服务行业从业者,桃乐丝应付过的麻烦事件,见过的难缠客人不计其数。
相比之下,这位年轻的方太太性格随和大方,也从不颐指气使,并不难伺候。
只唯独奇怪的地方是,这位方太太自打来了仙乐宫以后,便从不下去舞场去与人跳舞,更从不与人争风,通常就只是挑选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点上一桌的吃食,之后便拉着侍者服务员,或者是结交几个客人,来来回回地闲聊消磨时间,还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据这位方太太所言,是家里的先生不喜欢她老是跟人跳舞,但老待在家里实在无聊的很,便只好出门找人聊聊天。
桃乐丝对这话却是不大相信的。
其实,他们这样的场合隔三差五地便会有一两个这般打扮得珠光宝气,通身气派的贵太太们上门,不过一多半都是气势汹汹,满脸愤然的,而来此的目的通常不是抓奸,就是打狐狸精。
按理来说,面对这样的客人,舞厅的老板们都是十分头痛的,毕竟这些贵太太的先生们都是贵客,而这些太太们也通常来头不小,两边谁也不好得罪,于是老板多半都会叫他们这些底下人想方设法地将人拦在门外,尽量将两方隔绝开来。
只是这位方太太,又有所不同。
依据桃乐丝听来的一些闲话,似乎竟是某个投资股东的亲戚,是直接摇了电话到老板的办公室,通知老板一定要仔细招待的。
于是老板这才特意吩咐了,让她这个资深的领班经理专程接待这位贵客。
作为一个小小的领班,桃乐丝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提心吊胆地伺候了许多时日,好在这位太太一直态度平和,从未突然暴怒地揪住某个客人,或是哪位女士的衣领大打出手。
她暗地里揣测,只怕是这位方太太至今还未抓到丈夫偷腥的现形,仍然还在明察暗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