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月站在医院拥挤的人群中焦急地左顾右盼,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刚才那人的身影。
“张医生?”直到守在门外的一名医护疑惑地看着她。
张怀月见到她,却仿佛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拉住她焦急地询问,“刚刚从诊室出来的那个男人他往哪里去了?你有没有看见?”
护士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注意。”
看诊病人实在太多,她忙着维持秩序,安排叫号,确实没太留意离开的病人都去了哪里。
张怀月难掩失望,立在原地只觉心乱如麻。
但此时正是最忙碌的时刻,张怀月站在走廊里发呆,周围的病人便开始有些鼓噪,值班护士也很快发觉了不对,疑惑地问道:“张医生?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张怀月深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住情绪摇了摇头,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沉下心来处理完了手头所有的病人,张怀月抬眼看了一下时间,墙角的座钟显示已是下午5点20分,距离刚刚那个男人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张怀月一边脱下白大褂换上外套,一边皱着眉思索。这人能够如此精准地找上自己,还清楚地了解她和念辰的关系,显然已经观察了她很久。她不知道此人对于自己还了解多少,又是否对她的隐藏身份有所察觉。
但来来回回思索了一阵,张怀月也逐渐冷静下来,对方既然选择以这种掩人耳目的方式来见自己,那便基本可以排除此人是日伪特务的可能了,否则此时就会带上气势汹汹的东瀛宪兵一起冲上门来。
只是来人身份不明,她也不敢冒然联系组织,害怕此时有人正暗中监视自己。
想到这里,张怀月站起身,脚步匆匆地离开办公室,朝着楼上的病房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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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病房区,相较楼下的喧嚣,此处便安静了许多。
张怀月询问过门口值班的护士,径自上了三楼。一进走廊,张怀月便远远瞧见一个衣衫破旧但却洗刷得十分干净的少年正推着一辆堆满杂物的小推车穿行在走廊里,一边行进,一边挨门挨户的低声吆喝。
“收痰盂,洗衣服,订餐跑腿嘞~”
时不时便会有病人或是家属拦下他,予他交代些活计。
在医院里,如这般打杂跑腿的护工大都是如此招揽生意,并显得不稀奇,只是护工的工作劳累辛苦,如少年这般在还未长成的年纪,就出来从事这样重体力的辛劳工作却也实属少见。
张怀月没有过去,站在楼梯间冲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却十分机警,立即便察觉了张怀月的招呼,十分自然地结束了和病人的交谈,推着车子不快不慢地朝张怀月走了过来。
“张医生,出什么事了吗?”
少年小跑几步,蹿入楼梯间。
张怀月点点头,快速地从白大褂的内袋里掏出一张早已折好的信纸塞进少年手里,“毛豆,麻烦你把这个投进信箱里,要快!”
毛豆二话没说,立刻将信纸揣进怀中,然后转头若无其事地推着小推车进了楼道尽头的杂物间,之后便匆匆奔出了这所临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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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英租界的知音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有了‘维持会’努力操持,虽说外头断水断电,粮价飞涨,但似乎并没有对此地的民生造成太大的影响。依旧有富人每日过着醉生梦死,灯红酒绿的生活。
张怀月拢了拢身上大衣,看了一眼川流不息的康东戏院大门,她弯下腰去假装擦拭鞋面沾着的泥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街道上车水马龙,来往行人不少,但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莫名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窥视的眼睛,她知道这是紧张导致,于是站起身镇定了一下心神,抬脚迈步朝着戏院而去。
康东大戏院是江城的老牌戏院,在清末年间便已是赫赫有名,由江城本地著名富商康德业出资建造。甫一落成后,康德业便广邀南北两地名伶登台献艺,每场演出都是场场爆棚,留下了一段段令戏迷们津津乐道的佳话,因而康东大戏院便被江城本地的戏迷们奉为圣地。
张怀月走进戏园的中堂,此时的正场戏还没开锣,垫场演员正在台上卖力地表演哄抬着声势,台下的人也都纷纷高声叫好,掌声雷动,整个戏园子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并无什么人留意门口来往的动静。
看戏的人与台上表演的人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将自身与外界彻底地区隔了开去。
张怀月没有摘下头巾围脖,微低着头顺着分靠中堂两侧的乌木楼梯上到二层。
戏院二层是用来招待贵宾的雅间,这里比楼下要清静许多,地上铺着长绒地毯,每间单独的雅阁都紧闭着门,似是都已被包下。
站在楼梯口的伙计看见张怀月,连忙过来招呼。
“小姐,您一位吗?”
“我来找人。”
张怀月礼貌地点点头,绕过他继续朝里走。
伙计犹豫一下,但见张怀月虽瞧着不像是看戏的客人,但神态自若落落大方,便也没有拦她,任她走入了走廊的深处。
张怀月顺着走廊走了三个房间,终于在第四个房间的门上见到了‘香兰雅阁’的牌子。
她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未听见房内有任何动静,于是抬手敲响了房门。
门只被敲响了两声,便立刻有一双手快速地拉开了。
张怀月定睛一看,来应门的人正是今天下午去医院拜访自己的那名魁梧男子。
男子此时已换了一袭长衫,套着一件青绿缎面马褂,举止间颇见风度,与在医院见面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见到门口站着的张怀月,男子点点头,立刻让开了道路,请张怀月入内。
张怀月也没有寒暄,抬脚迈进了门槛,快速打量了一眼整间屋子。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小房间陈设颇为简单,一张红木四方桌子,四张官帽椅,敞开的长窗正对着一楼的厅堂,于戏台子的视野算不得正好,却能将楼底下的人来人往看得十分清楚。
官帽椅上此时还坐着一个年约三十后半的中年男子,身材清瘦,相貌平平,与将张怀月引来此处的人相比起来显得毫不起眼。然而当那开门的男子带上房门后,立刻熟练地在此人身后站定的样子来看,谁主谁次一目了然。
“张大夫您好,鄙姓徐,徐为民,是从晋城过来的行商,您称呼我一声老徐就可以了。”中年男子十分客气地起身,冲着张怀月一拱手,然后示意她在对面落座。
“行商?”张怀月没有动,蹙紧了眉头,对此人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她无意与这人打言语机锋,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妹妹在哪?”
徐为民见张怀月对自己敌意颇重,摊了摊手,“请别误会,我们并无恶意,也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只是在江城如今的形势下有些事情并不方便直言。”
张怀月闻言心中一跳。
她对这两个人的身份确实早有诸多猜测,但这人说话如此肆无忌惮,就几乎只差把来历摆在了明面上,这说明他们必然有十足的把握自己无法去告发他们。
她微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终于抬脚过去,在男子的对面落座。
自称徐为民的男人见她终于肯坐下,笑了笑,亲手提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给张怀月斟了一盏茶,推到她的面前,“请。”
张怀月却没有理会茶盏,从随身布包里将魁梧男子下午交到她手上的相片取出,放在桌上,冷冷道:“不必故弄玄虚了,你们把这个交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