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作为华中第一重镇,历来都是兵家要地,也是南来北往的消息和物资的最大集散地。”吴国琛起身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周晏清。
“这份文件记录了江城各大帮派山头的详细情况,如今正是这些帮派山主控制着江城地下市场八成以上的走私买卖,为各种军管违禁物资暗地里的流通保驾护航。”
看着周晏清一脸慎重地打开文件仔细翻阅,吴国琛在他对面坐下,点燃一支香烟。
“处里是希望我们清查打击这些黑市交易里的帮派分子?”周晏清紧皱着眉,略有迟疑。
“怎么会?”吴国琛闻言失笑。
他夹着烟的手点了点桌上的那一摞厚厚的文件,“你可知江城第一大山头栖霞山的山主杨益山是何身份?”
虽说在江城甫一落地,周晏清便把这些地方势力摸得门清,但此时却也配合地摆出愿闻其详的求教表情。
吴国琛没继续卖关子,道:“民国十七年清d运动,杨益山率领着帮众身先士卒,为肃清d内的反对派人士立下大功,等局势大定后,委员长亲自任命其为江城行营侦缉处的少将处长。其后更是对江城各大山主大加封赏,如今江城警备军,市警署,汉口军委会,中统调查室,消防总队全都有江城红帮和哥老会的成员在担任要职显职,可以说,如今的江城离了这些山主香主便已是寸步难行。”
周晏清皱了皱眉,他是知道国党的地方军政机关一向人员复杂,管理混乱,却不料竟已糜烂到了如此地步。
“既是如此,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摸底。”
“只是摸底?”周晏清挑眉。
“摸底当然只是第一步。”吴国琛掸掸烟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摸排江城地下黑市是中央行营直接委派下来的任务,便算是通了天了,不管江城的这帮牛鬼蛇神怎样专横,这虎须也是时候该捋一捋,顺一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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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下班时间一到,张怀月立刻起身收拾东西,匆匆离开办公室下了楼。
到了一楼的护士站,张怀月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影,转到中堂背后,正瞧见阿荷跟几个小护士挤在住院部的穿堂后头嗑着瓜子闲聊,张怀月走了过去,从背后轻轻敲了一下阿荷的肩膀。
阿荷被吓得一个激灵,忙从长椅上跳起来端正站好,等瞧仔细来人是张怀月,这才长出了口气。
“是你啊,张医生,吓我一跳。”
张怀月冲这几个值班偷懒的小护士笑了笑,把阿荷拉到一边,“你见着柳芽了吗?我怎么没在护士站找见她。”
“哦,她去病房给病人换药了,应该就快回来了,张医生你要不一块坐下等会。”
“不了,”张怀月假装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过去找她好了,就几句话的事,说完我就该下班了。”
阿荷也没在意,给指点了方向后便又回到护士们中间继续聊天磕牙。
“这些日子怎么少见张医生过来,先前沟通病人情况的时候不还总会坐下一块聊会天的吗?”一个小护士探头探脑地张望张怀月远去的背影,似有些对外科门诊的闲话八卦恋恋不舍。
“听说是家里有事,前些日子不老请假吗?”
“哎,我可听人说了,张医生老家是徽州鼎鼎有名的大户,那张医生可不就是真千金小姐出身?你说,这千金小姐以往该过的是啥样的生活,是不是呼奴使婢,满身绫罗?”内科的马护士满脸的兴奋与好奇。
从来此类话题最是叫人兴致盎然,一时间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催着几个和张怀月比较熟的外科护士赶紧展开讲讲。
“嗤,怎么可能?”却有病房区资深些的杨护士面露不屑,“要真是什么大小姐,不坐在家里过那穿金带银的日子,却跑到我们这来吃苦受罪?我看呐,是个往自个脸上贴金的小姐身子还差不多!”
此话一出,火热气氛顿时冷了三分。
有道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是非,仁济医院来往的达官贵人无数,憧憬者有之,攀附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本也是人间寻常事。
但此时几人不过是闲话家常,却突然有人带着满满的恶意浇下冷水,硬是要把医院几波人之间那层矛盾的窗户纸捅破,就不免有些煞风景了。
几个闲聊的护士有些尴尬地互换了个眼色,虽说她们平日里也爱在背地传些小话,拈些小酸,但毕竟都还年轻,多少有些心气,也不怎么想去附和这般明显带着嫉妒的尖刻言辞。
“你每天不说点酸话日子就不能过了是吧?!”阿荷却是个暴脾气,看不顺眼杨护士阴阳怪气,冲着她的鼻子扔出了一把捏在手里的瓜子皮。
那杨护士被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脸瓜子皮,登时气得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居然……”
阿荷叉着腰继续骂道:“你什么你,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她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你不就是嫉妒人家家世好,长得比你好看,学问还比你高吗!每天嫉妒得抓心挠肝的,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吧?”
杨护士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嚯地站起身便要冲着阿荷过去。
阿荷立刻毫不示弱地跳起来,嘴里如同连珠炮似的嚷,“怎么着?说中你的心事恼羞成怒了,你还想打我不成?”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连忙七手八脚地拉住两人打圆场,“好了好了,快别吵了,不就是闲聊几句,怎么还上起火了。”
“快消消气,快消消气,万一把护士长惊动了可就糟了。”
众人把两人分别拉走,这才迅速地将一场战火于消弭无形。
而此时的张怀月却对这场因她而起的小小争执毫不知情,已然径自来到病房区。她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满脑子纷纷扰扰,想的都是那个刚刚在门诊大楼下和柳芽相谈甚欢的年轻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唤作林宝庆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