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血海,经久不息。
武次军走后,山下殿后的武宁军,一下子‘寂寞起来’。
武次军、太白军、虎威卫、右都候卫,都随着刘淮的帅旗全力攻山。
山谷里,汉军只剩下武宁军这一只军队。
他要面对的,是刘沁、刘瀚整建制五万兵马,和从四面八方徐徐推进的数万虎狼秦军。
武宁军真如沧海一粟!
武宁军中军司马沈倪、中军监军乾兹、中郎将杨全、邹全等一干亲信武将围了上来,他们一个个拳头紧握,目光炯炯,等待牟羽发号施令。
事已至此,穷途末路,除了坚守拖延为友军突围争取时间,哪里还有什么计策啊!
面对汹汹敌军,牟羽心中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只能勉强咧嘴一笑,轻声道,“除了老夫,你们都有孙子了吧?”
诸将眼底露出一丝欣慰,齐齐点头。
牟羽哈哈一笑,“今日看来,这襁褓中的娃娃们,咱们是无缘再抱上一抱喽!”
诸将仍点头,不言不语,不过,一个个眼中均透出决绝和欣慰。
为江山,为将军,死而无憾。
看着眼前一干头发花白、追随了自己大半生的武将,牟羽心中悲怆,浑身剧震,不经意间老泪纵横,“诸位,今日若魂葬此谷,莫要怪我!”
诸将毫不犹豫,面相牟羽,齐声拜道,“末将,愿随将军赴死!”
牟羽抹去眼泪,双目凶光大盛,拔出手中长剑,“全军列阵!”
武宁军全军上下忽地同声呐喊。
人世最重,莫如身命,若比之忠,身命可弃也!
孙芸境界不高,但却是极为聪明之人,聪明到令人发指的那种。
同样是率军冲锋,孙芸详察地势,最后并没有率军一往无前,反而命先锋兜了个大弧线,避开了被慕容恪冲击溃退的太白军和慕容恪的锋锐正面,如一把尖刀,斜着插向这支重骑兵的中段。
这还不算完,及近之时,他还不忘下令全军投掷长矛羽箭,在重甲骑兵面前,虽然这并不能杀人伤人,但总可以作扰敌滞缓之用。
这一波绝妙操作,不仅避免了数万大军簇拥而上毫无作用的乱象,也一定程度上帮助莫惊春干扰了敌军中段。
孙芸麾下那员武次军先锋也是个悍将,及近秦军重甲骑兵之时,他毫不畏惧,骤马加速便从侧面撞向奔流直下的大秦骑卒。
只听‘砰’地一声,武次军先锋坐下骏马被撞了个骨断肉飞,与其相撞的那名大秦骑卒亦人马倒地,被后续铁骑践踏而死。
马儿死后,武次军先锋顺势飞出,施尽浑身解数,抽刀落在一名骑卒马背,一刀将其割喉后,正准备转向另一名骑卒,奈何大秦铁骑冲速太快,失去了主任的战马太过颠簸,直接导致这武次军先锋一飞落空,跌落马背。
即将坠地之际,武次军先锋仍不忘顺手扯过一枝长矛,折为两截,拿了半截矛身,左右快速划动,了结了两名大秦骑卒性命,才堪堪坠地被跺成肉泥。
一命换三名,看这位武次军先锋临死前的笑容,他感觉很值得!
这也是很无奈的一件事情,孙芸麾下,尽是轻骑兵,面对秦军势头正盛的钢铁洪流,即使是在侧翼袭击,也不能对秦军造成太大伤亡,以命换命,是最好的杀敌方式了。
跟在武次先锋身后的武次军将士,个个效仿,他们猛抽马缰,不住策马挺进,用电光石火的高速,奋不顾身地撞向秦军骑卒,血肉横飞的场面再次上演,武次军将士用一人只有一条的性命,硬生生拧断了慕容恪这支铁骑的腰椎。
武次军之勇武,孙芸统兵之老辣,可见一斑。
满地残肢断臂,漫天战火硝烟。
正在太白军中段的孙芸,身后跟着刘淮,刘淮后面吊着李长虹,刘淮左右伴着王彪之、桓温和程虢,这个阵容,将刘淮稳妥地保护起来。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刘淮可算是捡起了一丝作为帝国继承人的骨气,他拿着桓温的佩剑,紧随孙芸,呜了哇啦地高喊着‘大汉万岁’。
但,他却得不到任何人的任何回应。
少年坚定地以为信仰可以战胜一切,却忘了还有一句话叫‘磨剑三载,一朝功成;一朝懈怠,万事莫成’。
北山之上,与太白军鏖战过后的苻文,被呼延无忧和赵安南拼死救出,在仅剩几十名帝江卫死命保护下,连拖带拽的弄到了山巅。
此时的苻文,被莫惊春横横竖竖、里里外外砍了不下十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完整的衣衫,肩胛骨那一处刀伤甚至还露了白花花的骨头。
因失血过多,心念损耗过大,苻文已渐呈神志不清之态。
换做常人,早就晕倒不起了。
不过,这少年仍旧执拗地傲然站立在纛旗旁,不肯倒下!
只要我苻文不倒,大秦的进攻,不停!
我苻文非嫡非长,自从决议争储以来,处处被大哥苻生打压揉捏。这一次,是好不容易才虎口夺食争来的军功机会,若此战败阵,先不说丧权辱国丢人现眼,天狼城那九五至尊的大位,恐怕便与自己此生无缘了。
这一战,我苻文不仅为国,更是为己。
想罢,少年苻文全凭一口气吊着,一步一个血印,再次走到虎座鸟架战鼓旁,操起鼓槌,擂鼓不歇。
兵凶战危,世间岂有必胜之事!
但是,老子千里迢迢来这太白山脉,绝不是为了打败仗的!
汉军冲锋的北山山腰,已经一片人间地狱。
武次军将士以一换一,从侧面不停撞向大秦铁骑,每撞击一下,地上便多了两滩血肉。在如精卫投石般前的赴后继下,慕容恪这支铁骑的后半段军队,没有一个能侥幸过得了这亡命冲撞,纷纷坠马身亡。
纵观山腰之上,战马和将士、红甲与黑甲,交错遍布在山腰,血的温度将雪化为水,血水和着雪水,从山腰上留下了一条血河。
山谷吹来的风,也不经意变成了血液的腥郁味道。
慕容恪的前军没有了后续支援,冲势大减,虽然即将把边战边退的太白军逼回雪谷,却也无力再进一步,只能原地挥舞狼刀,猛砍猛杀,阻拦着试图冲突重围的太白军。
二十年前便在军界赫赫有名的名将莫惊春,立刻抓住这一微妙变化,他精神大振,心念所致,刀芒既出,一股磅礴气机迅猛蔓延开来,一刀狂暴横扫,直接将慕容恪在内的大秦先锋十几骑砍翻马下,慕容恪血染战袍,不甘地大喝了一声,跌落马背,被偏将捞到马背北逃,生死不知。
刀光炸裂后,莫惊春会同刘贲、陈步业,立即重聚军兵,而后他自作先锋,摇旗呐喊着缓慢向山上推进,在大秦铁骑的反抗之下,三军推进速度,可谓举步维艰。
不过还好,秦军没有了后续支援,莫惊春和太白军的兵锋,在艰难困苦里,再一次从洪流中挣扎了出来。
山下,拓跋寔、敖非、邓翼三路铁骑,以千钧压顶的气势奔袭,挥舞手中狼牙棒、开山斧、狼齿刀,只同武宁军刚一交兵,便似奠定了胜局。
面对轻盾轻甲的武宁军,秦军三路铁骑犹如虎入羊群,交锋刹那便冲撞的武宁军士卒阵型大乱。
武宁军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不到一刻,三道黑色洪流便将武宁军拦腰截断,分割成互不相连的四份。那重骑兵皮糙肉厚,刀砍不入、箭射不进,在武宁军中肆无忌惮,东冲西撞之间,武宁军军心大衰,一些士卒已经双手颤抖,怯怯不敢迎敌,可又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被无缘无故削去了脑袋,践踏成泥。
牟羽本来从容地指挥着战斗,但他瞥了一眼北山山腰,又细瞧了瞧雪谷局势,心中大急!
牵制三军铁骑到太子逃出生天,是牟羽在此坚守的使命,如今太子仍在困局,自己使命未践,牟羽自然不允许大秦一兵一卒从自己的阵中冲出驰援。
可是大秦铁骑借地利之势和兵甲之盛,正以压倒性的绝对优势碾压武宁军,开战没一会儿,武宁军已经辙乱旗靡,死伤过半。
老将军牟羽急在心里,他双目猛然决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在确定刘沁、刘瀚两部人马没有异动后,这位老将把指挥权让给了中军司马沈倪,抽出宝剑,亲自带领一部分中军去填补漏洞,哪里死伤最惨重,牟羽便出现在哪里。
纵横杀伐,驰来去往,不知不觉间,老将军已经白头变红头。
远处,刘沁和刘瀚所部冷眼旁观,两人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是两人与苻文约定所在,需要死死守住雪谷两端,不能擅动;二是心中仍有情愫不忍动手;三是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在两人看来,这已经不是两军对垒或者生死较量,大秦军个个骁勇,虽然武宁军士卒悍不畏死,可山下的战争,仍从厮杀变成了屠杀。
武宁军士卒们,正成片成片地迅速倒下。
中郎将杨全、邹全等一干精诚干将,亦力竭身亡。
被秦军分成块儿如湿地一般的武宁军,正迅速消亡。
若无泼天气运,今日,武宁军败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