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事,从来难得圆满。
在南下嘉福山前,刘懿对江氏一族的核心成员,曾做过极为详细的调查,他明白,眼前这个江尘,是江家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是江家的重点培养对象,是将来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
如果他今晚命丧嘉福山,江锋很可能会失去理智,挥兵进攻华兴郡。
届时,刘懿既没有达到逐步蚕食江家的目的,还会引火烧身,最后全军覆没。
所以,刘懿认为:江尘不能死,最起码,江尘今晚不能死。
想罢,刘懿对段梵境十分遗憾地点了点头,又笑着对他摇了摇头,一时间搞得段梵境不明所以。
就在段梵境准备询问之际,忽然,营外黑暗的山石草丛中蹿出了六支利剑,一齐向站在栅栏边的刘懿猛刺,挨在刘懿身侧的乔妙卿洞察先机,听见空中隐隐振鸣,本能地护在刘懿身前,快速出剑,一个漂亮的橙色圆弧向身前划出。
待她将刘懿推出三丈之外,六支长剑已经被圆弧齐齐削断,小娇娘嗔怒连连,他一边叫刘懿小心提防,一边纵身一跃飞过栅栏,追杀六名惊慌失措的刺客。
躲在山石草丛中的刺客们境界并不高,他们忌惮于乔妙卿的高深境界和高超实力,只有招架躲闪之力,但却没有逃跑。
乔妙卿将手中长剑舞的那是一团光芒,配合她的气机流转,剑风直达五六丈外,刺客们不敢近前,乔妙卿也无心追杀,
舞着剑冲向刘懿身边,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寒冷漆黑的夜晚,刘懿在这一刻莫名感觉很暖。
堪堪数丈之外,眼见一名刺客跃起击刺,乔妙卿一个飞掷,手中长剑啸音大起,滴溜溜一团橙光电射飞击,竟迎面截住了刺客手中的短剑。这是乔妙卿‘竹寸’的独特手法,只要力道得当,长剑可像暗器一样疾飞劲射,剑光偾张,直如一簇流星。
刘懿目睹乔妙卿妙招的威力,不禁连连惊叹。
这时,段梵境已经组织玄甲军士兵架起巨大铁盾,形成盾阵,对六名刺客呈三面合围之势,只剩下山之路未被堵住。
倘若六名刺客继续进攻,必会被四面合围,生擒活捉了。
恰在此时,因失血过多已经脸色煞白的江尘,突然开口,见他对这几名跃跃欲试的刺客大声疾呼道,“诸位,我被生擒已成定局,不要再做无用之功救我,速速回去,将此间之事禀报江州牧,请他派兵前来绞杀这群逆贼!”
事情到此已经十分明了,此六名刺客,乃是江尘的部下,之所以冒险偷袭,应是打算俘虏刘懿,继而交换他们的主将江尘。
这些事情,文字太长,却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刘懿率先反应过来,他急忙大喝道,“段校尉,留下他们几个,生死不计!”
但,六名刺客快刘懿一步,他们在听到江尘命令时,便疾步后撤,待刘懿下令时,六人已经消失在茫茫翠幕深林之
中了。
段梵境心有不甘,下令放箭,三轮箭雨遮天蔽日,扑向翠阴蒙密的嘉福山下,最后只换来几头栖鸟和野兽的惨叫。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座军营,忽然因为六名刺客的到来,变的沉默了,鸦雀无声。
刚刚胜利时的喜悦,被地上袍泽的残肢和浓重的血腥味儿所冲散,玄甲军士卒们个个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梵境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袍泽尸体,双瞳赤红,他拎着一把环首刀,如一头牛一般奔向江尘,举刀便砍,“爷爷今夜送你投胎!”
江尘丝毫不惧,针锋相对,狂笑道,“来啊?来!爷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你爷爷!”
段梵境煞气凌人,一把透着冰寒的环首刀便劈砍而下。
江尘命悬一线,段梵境只觉眼前一道亮光划过,手中长剑便横在了环首刀下落的轨迹,小娇娘握剑在手,把魁罡剑向上一挑,便将段梵境迫退回去。
段梵境后退五步,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乔妙卿,回身怒视刘懿,道,“刘将军,你要拦我复仇?”
面对怒极的段梵境,刘懿丝毫不惧,他挺身上前,正色道,“段校尉,若你今日杀了江尘,恐今后便没有斩将搴旗、威振疆场的那一天了!你若信我,便将今日之事交予我来解决,我必还战死兄弟一个公道。”
段梵境犹豫片刻,最后闷哼一声,闪到一旁,死死地盯着江尘。
江尘似乎
有心求死,他看着在一旁怒火滔天的段梵境,讥讽道,“怎么了孙子,不敢挥刀了?”
“咳咳咳!”
刘懿清了清嗓子,走到江尘身前,对江尘说道,“江尘,我曾闻,江家旁系众多,其中有一支江家旁系,因常年修习一种名叫《鸲鹆》的上品功法,虽然力大无穷,可也会导致身材常年如稚童,无法发育,想必,你便是修习了这种功法,才变成如今这样的吧?”
江尘对刘懿的洞彻感到惊讶,却没有张口说话。
小娇娘眼露秋波,在旁称赞,道,“小应龙这么多年书没白读哈!”
刘懿温柔一笑,挑逗道,“还不是妙卿教育的好么!”
也许是出于亏欠,也许是出于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乔妙卿重新回到刘懿身边后,不管刘懿有多恼、多躁,对乔妙卿始终都是和颜悦色,这让小娇娘颇不适应,总有一种心隔山海的感觉。
任何人相处,一旦少了‘从心所欲’四个字,便有距离了!
她一直想找刘懿谈一谈,可很明显,现在不是时候。
刘懿笑眯眯地看着江尘,“我知你孤身来此是何意!”
江尘不为所动。
“江尘,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知识点,希望你,认真听。不然要受罚的呦!”
刘懿又用木簪敲了一下钉在江尘肋下的魁罡剑,江尘立即呲牙咧嘴地瞪向刘懿。
刘懿心满意足,冷笑一声,转而严肃说道,“你麾下六名刺客逃走,今日你江
尘若是死了,翌日,江锋便会先我一步昭告曲州,内容大概应为‘段梵境擅离驻防之地,趁夜袭营,击杀朝廷命官,意图谋反’。而你麾下的六名刺客,即使高密者,也是证人!”
听到这里,段梵境木若呆鸡。
刘懿侧身看向段梵境,接续道,“这样的话,江锋便一股脑将此事的责任扔给了段校尉。接下来,江锋便可以此为借口,趁陛下未有反应之际,发兵重新夺取嘉福山,并且,一举吞并这三千玄甲军,甚至强行攻略华兴郡。”
刘懿负袖而立,“江尘啊江尘,你真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么?这点儿伎俩,也想瞒过我的眼睛?”
江尘目瞪口呆。
面前这名还未及冠的少年,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猜到了他江尘所有的心思,这让他心中不禁惊叹‘此子不除,江家必有大患’。
于是,他强忍着伤痛,开始暗暗积蓄力量,准备袭杀刘懿。
为了拖延时间,江尘怒瞪着刘懿,说道,“我曾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名传青史。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可今日之王上,寡情报怨,算计害人,残杀立国开边之功臣,如此君王,也值得你等效忠?委实天下笑话!”
刘懿的的紫气东来,已经到达了中境,对江尘的一举一动,他察觉的清楚至极,不过,面对江尘的说辞,他仍是稍加反驳,道,“哦?残杀功臣?本将军
怎么没有听说哪个功臣死在了陛下手里啊?就连本将军五郡平田,也没有妄杀了一个好人,倒是江城主,高官厚禄仍贪心不足,意图谋求曲州称王称霸,擅开兵端,涂炭生灵。哼哼,这就是你江家给曲州黎民、给陛下的交待么?”
话锋一转,刘懿炯灵大眼中,露出了一丝阴狠,他握住‘魁罡’,用力一拔,宝剑离开江尘身体之际,江尘顺势倒在了地上,伤口血流如注,他所有酝酿的气机,都随着这一剑的拔出,烟消云散了。
段梵境大手一挥,周围士兵们立刻上前将其五花大绑,可怜江尘,一无兵器,二无力气,彻底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月色撩人,军营里出奇地安静,玄甲军将士们虎目圆瞪围在江尘周围,似要生吃了江尘一般。
刘懿远眺千山,“一年半前,在伏灵山下,我的弟兄们被砍死、被砸死、被马踏死、被万箭穿心而死,为了一场本可以不发生的战争,为了阻止你江氏一族的无尽贪欲,他们死了。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恶人自要有恶人去磨,而我,就是那磨恶人的恶人。”
蹲在江尘身前,刘懿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道,“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荫,怎么江家人就是不开窍呢。江锋背信背德,如此下去,诸民卑江、丑莫大焉,众叛亲离也就在瞬息之间罢了。”
说完这些,刘懿不给江尘任何说话的机会,起身下令
,对段梵境道,“段校尉,派五百人,把江家八百人马扒光衣物,押解出山。五百人回来后,就地在山下扎营,与你旌旗相望。记住,江家这八百老卒,必须一丝不挂!”
一听要释放江家老卒,段梵境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还是言‘诺’照办。
刘懿卷着宽大的儒衫,兀自出营,柴岭、乔妙卿、李二牛三人,紧随其后,走到营门口儿,翩翩少年忽然回头,对段梵境阴森说道,“段校尉,江尘这个人,让他活着走出嘉福山就好,断手断脚的,由着你们来。”
段梵境舔了舔嘴唇,咧嘴一笑,“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