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襄阳。
郡守府后院,蔡瑁正准备入睡,其亲随隔着屏风:“家主,刘镇南遣使相邀。”
“是什么事深夜相召?”
“仆问了,使者不言,只是催促。”
见如此,蔡瑁拍了拍身边吴地侍妾,感觉不过瘾,哈哈大笑之际又用大力狠狠拍了两下。
这侍妾撒娇趴在榻上身子像白嫩嫩的蛆宝宝一样左右蠕动,另一名侍妾搀扶蔡瑁起身下榻。
榻前还有四名侍女,两人挑着灯笼,两人摇着大扇。
见蔡瑁要更衣,两名持扇侍女取来衣物。
侍妾挑选一番后,侍女们为蔡瑁更衣。
炎热夏夜,蔡瑁脚踩一双木屐,在一班卫士跟随下登车。
镇南将军府。
蔡瑁来时刘表正端坐在琴前,双袖挽起扎紧袖口,正拨弄琴弦。
每拨弄一下,刘表闭眼侧耳贴近,以聆听琴音。
蔡瑁在门外脱了屐履,就站在门前微微侧身,双手垂着静静等候。
刘表又随性弹了一段音律,就对一旁的王粲说:“带下去吧。”
“喏。”
王粲侧身对门厅侍立的仆人抬手招了招,在这里等候的两名青衣仆人上前,小心翼翼搬走这架长尾琴。
王粲也跟着这两名青衣仆人离去,出门时对蔡瑁微微欠身施礼。
蔡瑁也小幅度颔首躬身,算是打了招呼。
随即蔡瑁入内,另有一班仆从端着水果进来,给蔡瑁桌上摆了几碟时令水果。
刘表身子微微侧躺,左臂撑在四方矮桌上,右手抓一枚白桃闻着,语气迟缓说:“博望坡一战,玄德将俘虏交易给了白鹅小贼。这些俘虏,我儿居中介绍给了黄射。德圭,你可有意乎?”
“主公,臣家资丰厚,已不缺了。”
“你是知足了,可有的人不知足。”
刘表上下审视蔡瑁,见他神色紧张,就说:“我儿无知,竟被白鹅贼蛊惑。”
说着,刘表从桌案下取出一叠帛书递出,蔡瑁屈身展臂双手接住。
他摊开,就见帛书上百余字。
刘表垂目观察蔡瑁神态变化,蔡瑁惊愕不已:“主公,臣也遣使到析县,听闻公子拒绝了白鹅贼。”
“他拒绝了何止数次,偏偏无法拒绝伊机伯。”
刘表仰头看昏黑屋梁:“河北二袁之变,已让机伯方寸大乱。”
蔡瑁心中发颤,小心翼翼抬头看刘表。
他是真的有些发怵,刘表来荆州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五十多名宗帅。
这些宗帅,论身家实力,哪个比他蔡瑁弱?
都说是他蔡瑁参与谋划了此事,可他哪有这种胆魄?
刘表感慨完毕,垂目看蔡瑁:“我已勒令宣池水师截断汉水,德圭去调宜城兵。”
蔡瑁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宣池位于樊城东侧,原本地势低洼,人工挖掘建设后,成了襄阳水师的驻扎营地。
视线良好时,在襄阳城头就能看到宣池内的战舰群。
只要宣池水师拦截汉水,那作乱贼军就无法直扑蔡洲。
蔡洲自有坞堡、角楼,也有武装部曲驻防。
可这哪里经得起正规士兵的攻击?
尤其是,对面竟然起用了青州兵俘虏!
不敢想象,一旦蔡洲被攻破,他将如何面对祖先。
蔡瑁不敢耽误,当即出城星夜驰往宜城调兵。
从宜城码头乘船北上,百余里水路,第二天上午就能抵达襄阳。
半夜时分,庞大舟船队伍顺汉水漂流而下。
青州兵多不习水性,不会划船。
所以竹筏、小船都由南乡兵负责撑船,青州兵反而能在船上休息养神。
队伍最前方,黑熊左右观察两岸变化。
他遥控吕布、高顺分别骑乘阴干马在两岸奔跑,惊扰可能存在的伏兵、眼线。
夏日昼长夜短,四更时天色渐渐明亮起来。
这时候先头部队已走了七十里水路,路过了山都县城。
黑熊只觉得心惊肉跳,抬手摸了摸脸上铜面具,又扭头左右观察。
粮食问题一定会被荆州人卡,这几乎是不需要怀疑的事情。
荆州可以接受一个打烂的关中,绝对无法容忍河北盟友全据关陇!
河北全据关陇,性质与曹操统一河北没多少区别。
要么当狗,给刘备当替补、竞争者;要么死。
自己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单独一个南乡郡,是无法支持自己的。
自己也不想打烂荆州,可唯有确立刘琦的统治,才能获取足够与关中群雄周旋的资源。
脑海中思绪翻滚,他情绪渐渐稳定。
现在哪怕刘备挡在面前,也要拔剑冲锋!
天色渐渐明亮,又行船三十里河道趋于顺畅,东西笔直。
就见下游二十里处战舰封锁河面,前排战舰旗帜如林,不知后面又有多少排。
战舰前方,灵活的小船百余艘。
黑熊从马扎上站了起来,眯眼远眺,抬手比划目测距离,对身边人说:“果然,刘表也不放心的他的傻儿子。”
“我很疑惑,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阻断河道?”
“为什么不在鱼梁洲,或者岘山之东阻截?”
那样的话,己方根本无法察觉,等大队来到汉水向南拐弯处时,想调头跑都来不及。
左右几个人相互看着也是费解,对于荆州水师的高大战舰他们比黑熊还要狂妄,根本没放在眼里。
一人开口:“渠帅,或许是荆人想劝退我军。”
也有人开口:“他们可能是担心我军上岸,袭扰襄阳。”
黑熊听着缓缓点头,却说:“事已至此,当一鼓作气。退兵的话,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表的确不敢放任己方登陆襄阳附近,就把水师布置在码头上游。
再看襄阳码头方向,码头上游与贴近南岸的巨大沙洲,都是旗帜招展,也有驻军。
黑熊斜侧抬头看船中树立的横海校尉战旗,对执旗的军士说:“全军前进!”
持旗士兵持旗朝前倾倒,立正,再前倾,反复几次,周围的陆续减速将要淤积的舟船开始前进。
黑熊继续远眺,观察下游的变化。
随着距离拉近,他终于确定,荆州水师在河面狭窄处布阵,将襄阳码头、几片巨大沙洲都藏到了身后。
留给己方的选择并不多,强攻很是吃亏。
要么去北岸,要么去南岸。
南岸是隆中高地,地势起伏,树林密布,非常利于设伏。
而己方青州兵几乎无甲,遭遇伏兵弓弩近距离袭击,会非常吃亏。
青州兵是来打顺风仗的,不可能帮你啃硬骨头。
若给刘表接触的时间,会策反青州兵。
黑色思索着,右手做剑指对南岸四五里处一指,南岸驱马游弋的吕布当即就冲奔过去。
果然一排排弓弩手从山岗林间现身,箭矢攒射。
吕布纵马狂奔,方天戟在手急速拨挡,有惊无险退了回来。
退到岸边,吕布就在青州兵注视下翻身下马,若无其事拔除坐骑马铠上的箭矢。
随即又翻身上马,又朝山岗试探性冲锋而去。
已经测明荆州军伏兵,青州兵有序抵靠南岸。
上岸后更是将小舟、竹筏拖拽上岸。
小舟间隔摆放,之间横立竹筏充当壁板,有序搭建营地壁垒。
而吕布持戟往来游走各处山岗、土梁,只要它还活着,青州兵就能维持目前的稳定状态。
很快,甘宁所部靠岸。
甘宁倒是神态如常,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被刘表玩了这么多年,只觉得刘表胸无大志,从来没觉得刘表愚蠢。
上岸左右观察,甘宁当即抬手指着附近土山说:“渠帅,当先攻夺此山以激励士气!”
距离最近的山梁土岗也就两三里的样子,双方贴的很近。
这时候王威也上岸,脸色神情很不自然。
甘宁继续对黑熊说:“荆州兵多,我军不能迟疑。击破山中伏兵后,以南乡兵与公子刘琦固营自守,我军直扑襄阳。”
王威开口:“襄阳城坚,我军又无器械,谈何容易?”
甘宁瞥一眼王威,则继续对黑熊规划:“对老贼来说,蔡瑁并不重要。我军轻兵推进,他势必出兵迎战,否则还有什么颜面坐领荆襄?城下破其军,老贼自会和谈。”
别指望甘宁对刘表能有多少敬意,他人生最美好的青年时期就在刘表手底下消磨干净了。
直到把他拖到三十岁,才一脚踹到黄祖那里。
若能抓住刘表,甘宁绝对会亲自拧下刘表的头颅!
王威不语,黑熊就说:“刘表养着蔡瑁何止千日?现在轮到蔡瑁为他尽忠了。我赞同兴霸的说法,只要公子刘琦稳住阵脚,襄阳水师不敢攻营垒。待我破其军,杀其将,刘表自会拨乱反正,以正视听。”
谈话之际,随甘宁而来的部队开始穿戴铠甲。
尤其是甘宁手里最精锐的亲卫队,得到了黑熊转让的全部鎏银明光铠。
加上甘宁身上的,一共三十六领鎏银明光铠,余下也是身穿两重铠,挂刀,持戟列阵于营垒外。
另外还有两个百人队协同出击,穿戴皮铠,挽等肩高立盾,另一手提刀、矛。
甘宁见三个百人队列阵完毕,不等左右两翼完成集结,就引着三队向南面山梁推进。
山梁处,吕布已经冲了上去,不时又纵马突出来。
每次出入,都能有所斩获。
荆州军伏兵近距离攒射,硬是射不穿吕布身上鎏金明光铠,以至于甘宁麾下穿鎏银明光铠的重步兵士气格外高昂。
只要当场射不死,他们相信黑熊能把他们救治痊愈!
三千余青州兵搭建营垒之际,就见甘宁三百人为先,后面跟着五个百人队逶迤而进。
伏兵打的就是个奇袭,一旦暴露出来,根本挡不住重步兵结阵强推。
南面伏兵阵地几乎就是一触即溃,一面面锦帆战旗插在各处山岗土梁。
等刘琦、伊籍靠岸时,就见营地内吃干粮的青州兵士气高涨。
不多时,甘宁骑乘缴获来的马匹,浑身铠甲染血,提着一颗头颅来到营前。
他趾高气扬,歪头看一眼刘琦,随手投掷。
仿佛故意,这颗头颅砸到了刘琦身前两步,一声闷响溅起许多血。
刘琦感觉脸上有点凉,抬手一抹就见手掌是抹开的血渍。
甘宁下马,双手捧着一颗铜印单膝献在黑熊面前:“渠帅,某幸不辱命,斩都尉张通!”
黑熊先将甘宁搀扶起来,询问:“兴霸可劳累了?”
“区区张通,某探手可取,谈何劳累?”
甘宁扬着下巴,斜眼观察刘琦等人:“蔡瑁通敌,看来这张通也是同谋,竟配合水师设伏阻路。”
“水师不明真相,暂且不管。”
黑熊看向伊籍:“我这就率兵向东,烦请伊公与公子监守营地。待我破敌,形势自会好转。”
刘琦总感觉甘宁刚才在瞥自己的脖子,连忙表态:“就依黑君。”
本章完